直到宫尚角离开后，宫远徵将自己关在了制药室里面。他现在的脑子很乱，唯有制药室里卖弄的味道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宫远徵重重合上制药室的门，将那声未能出口的叹息与翻涌的躁意一同锁在这方寸之地。窗外，宫门的夜沉静如水，唯有檐下风铃偶尔被风拨动，发出沉闷而孤寂的轻响，一如他此刻难以平复的心绪。
他并非来此制药。
那些平日能让他全心沉浸、忘却外界的瓶罐药材，此刻却失了所有魔力，只无声地陈列在昏暗光影里，散发着熟悉却令人窒息的苦郁气息。他指尖拂过冰凉的玉杵，划过黑檀木台上深刻的纹路，最终停留在微弱的烛火之上，感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寒与惑。
这一切，皆因那个闯入者。
那个穿着鹅黄衫子，臂挽浅杏披帛，笑起来眼瞳清澈如山泉，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某种天真媚态的少女。她的影像，如同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药石无解的毒，蛮横地侵入他向来壁垒森严的脑海，挥之不去。
宫远徵烦躁地蹙紧眉头，试图将她从思绪中驱逐。他拿起一味性极寒烈的毒草，欲要像往常一样，将纷乱心绪投入无尽的毒理钻研之中。可那草药尖锐的气味，却莫名让他想起她发间那缕极淡的、甜软的暖香。他猛地掷开，瓷罐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跌坐在椅中，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满是药柜的墙壁上，形单影只。
为何总是她？
他闭上眼，试图厘清。是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寻那抹亮色？是那次初遇，她像一道误入幽暗深渊的阳光，撞进他冷寂的视野？还是她捧着茶盏，舌尖无意识舔去唇上水珠时，那浑然天成的媚态与纯净眼神交织出的致命反差？或是她竟敢在背后非议他，被他逮个正着时，那吓得煞白又泛红的脸颊，以及他心中那丝奇异的不忍与无奈？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清晰得令他心惊。
他想起她站在徵宫诡异庭院里，打量那些致命毒草时纯粹好奇的眼神，而非旁人应有的恐惧。想起她仰着脸，用软糯的嗓音劝他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语气里的担忧真切得可笑，却又…莫名熨帖了他某处从未示人的孤寒。
他甚至想起她与宫子羽站在一起说笑的模样，那一刻心头窜起的无名火，灼烧理智，让他几乎失控地上前打断。那是什么？仅仅是看不惯宫子羽？不…那是一种更尖锐、更私人的情绪，像属于自己的珍宝被旁人觊觎染指般的暴怒。
嫉妒。
宫远徵被自己脑海中浮现的这两个字击中了。他倏然睁开眼，烛火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剧烈跳动。
是了，是嫉妒。
他嫉妒宫子羽能让她露出那样轻松灿烂的笑颜，嫉妒任何能靠近她、吸引她注意的人或事。他想要那笑容只为自己绽放，想要那双清澈的眼瞳只倒映他一人身影。
为何独独是她？
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他自困于徵宫这方天地，与毒物为伴，与黑暗共舞，周身萦绕的是腐朽与死亡的气息。他习惯于算计、阴鸷、和一切冰冷的事物。而她，截然相反。她明媚、鲜活、温暖，像春日最柔软的花枝，像刺破浓雾的第一缕天光，像…一切他生命中匮乏却本能渴望的东西。
她是他精心调配的所有毒药都无法解析的配方，是他熟知的所有暗器都无法捕捉的风，是他荒芜冰封的精神世界里，突如其来、无法抗拒的一场春日风暴。
他一开始就被吸引了。从第一眼开始。
只是那感觉太过陌生，太过强烈，太过…不符合他徵宫之主的身份，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抗拒，用惯有的冷漠和阴郁去武装自己，试图忽略那心跳失序的瞬间。
一夜的挣扎、反诘、自我剖析，在这一刻豁然开朗。所有纷乱的线头终于汇向一个清晰而确定的答案。
不是好奇，不是探究，不是一时兴起的玩弄。
是喜欢。
他，宫远徵，喜欢上了那个叫唐软的女孩。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那双总是盛满阴鸷与算计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滚着一种全新而炽烈的情感，带着几分懵懂的觉醒，和更多势在必得的偏执。
他想清楚了。
他要她。
不是远远看着，不是偶尔想起。他要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要那抹亮色永远停驻在他的视野里，要那份温暖驱散徵宫经年不散的冷寂与药苦味。
他要她呆在他身边。
无论用何种方式。
宫远徵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天际已透出些许熹微的晨光，稀释了浓重的夜色。他深吸了一口黎明前清冽的空气，胸腔中那股翻腾了一夜的躁动终于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冷静而坚定的决心。
他回头，目光扫过这间充斥着他过往一切的制药室，然后毫无留恋地推开房门。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有了一个全新的、必须达成的目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