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从兰夫人墓前回来后,宫子羽便严格遵循了宋南枝“负荆请罪”的指导方针,并且执行得……异常认真,甚至到了有些痴傻的地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宫门上下的弟子、侍女、嬷嬷们,都目睹了堪称宫门奇景的一幕——
每日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散尽,羽宫的宫子羽公子便会准时出现。他褪去了往日华贵的锦衣,只着一身素色布衣,最显眼的是,他背上总是结结实实地捆着一大捆带着尖刺的荆条,那分量看着就不轻,尖刺甚至将他单薄的衣衫都勾破了几处。
然后,他便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迈着一种既视死如归又隐隐带着点……期盼?的步伐,先是朝着角宫的方向走去。
角宫守卫早已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家这位羽宫宫主背着荆条,吭哧吭哧地走进宫尚角办公或者练武的院子。紧接着,里面便会传来宫尚角冰冷刺骨的呵斥,偶尔夹杂着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以及宫子羽闷哼忍痛的声音。过不了多久,宫子羽便会拖着有些踉跄的步子走出来,背上那捆荆条似乎更凌乱了,身上也可能添了些许尘土,甚至嘴角偶尔会带点青紫。
但他毫不停留,深吸一口气,调转方向,又朝着徵宫进发。
徵宫那边就更直接了。往往宫子羽刚踏进门槛,一道玄色身影便会迅疾如风地出现,伴随着宫远徵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有时是直接上手,有时是些无伤大雅但足够让人狼狈的小毒小机关。过程往往比在角宫更“热闹”些,最终宫子羽出来时,模样也比从角宫出来时更凄惨几分——头发可能乱了,衣袍可能破了口子,脸上或许会多一道红痕,或者走路有点瘸。
然而,让所有围观者大跌眼镜的是,无论宫子羽从角宫还是徵宫出来时是何等狼狈模样,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怨怼或沮丧,反而……总是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可以说是傻乎乎的笑容!
是的,笑容!
哪怕嘴角淤青,哪怕步履蹒跚,他依旧咧着嘴,露着一口白牙,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刚刚不是去挨揍请罪,而是去领了什么天大的奖赏一般。
“完了完了,羽公子这是被打傻了吧?”
“唉,本来就……不太聪明,这下更……”
“宋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唉,真是可惜了!”
“你们懂什么,没准儿人家羽公子乐在其中呢?”
“乐在挨打?你这什么癖好!”
宫门上下,从长老到洒扫弟子,无不私下议论纷纷,看向宋南枝的目光都带上了深深的同情与惋惜。多好的姑娘啊,漂亮、厉害(能降服宫子羽,让宫子羽收心本身就很厉害),怎么就偏偏……唉!
而处于舆论中心的宫子羽,内心活动却与外界猜测截然不同。
他背着荆条,踏着晨露走向角宫和徵宫时,心里想的全是宋南枝的话:“等他们消了气就好了。”
而当他承受着宫尚角的冷言冷语和宫远徵的拳脚相加时,他非但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他们揍我了!
他们还愿意理我!
他们还愿意对我发脾气!
这在他看来,是天大的好事!这说明哥哥和弟弟还没有彻底放弃他,还愿意给他一个宣泄怒气、修补关系的机会。如果他们真的对他失望透顶,恐怕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别提动手了。
所以,每一次的呵斥,每一次的拳脚,落在他身上,都像是卸掉了他心头的一块巨石。身上的疼痛是真实的,但心里的负担却因此而减轻。他甘之如饴。
晚上,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羽宫,宋南枝起初看到他那副惨样,确实是心疼的。她会立刻迎上去,扶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处,眉头紧蹙,嘴里忍不住埋怨宫尚角和宫远徵下手没轻没重。
但很快,细心的宋南枝就发现了端倪。
她给他上药时,仔细查验那些青紫和破皮的地方,发现虽然看着吓人,但都只是些皮外伤,筋骨半点未损。宫远徵那小毒娃子,若真下狠手,怎么可能只用些让人疼却无大碍的手段?宫尚角那般内力深厚,真想教训他,一掌就能让他躺半个月。
她再看看宫子羽那虽然龇牙咧嘴喊疼,但眼神清亮、甚至隐隐带着笑意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
得,这根本就是那三兄弟之间一种别扭的、独特的交流(或者说泄愤)方式。
想通了这一点,宋南枝那点心疼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语。她没好气地把药瓶塞进宫子羽手里,戳了戳他胳膊上的一块淤青:
“行了,别装了!我看你们哥仨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处理去吧!”
宫子羽被她戳得“嘶”了一声,却依旧嘿嘿傻笑,接过药瓶,自己笨手笨脚地涂抹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南枝,你说得对,他们快消气了,我今天感觉远徵弟弟踹我的力道都比昨天轻了点……”
宋南枝看着他这副傻乐呵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罢了,他们兄弟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用这种“拳脚相加”的方式去解决吧。只要宫子羽心里能好受些,身上这点皮肉之苦,也算值了。反正,她看这家伙,挨打还挨得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