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魂灯殿铜铃骤响,七十二盏外门弟子命灯齐明,唯我那盏幽蓝残焰忽地一跳,如被无形之手掐灭。
刹那间,殿内禁制嗡鸣,警讯直通执法堂——魂灯熄者,魂魄俱散,依律当焚尸除名。
我正跪在药庐外捣药,听见远处喧嚣奔来,指尖微颤,药杵下的紫苏草汁溅上了手背。
我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着手中规律的动作。
十年了,从我被宗门收留的那天起,我日日压抑着体内墟渊灵体的共鸣,用家族守陵古法“寂脉封术”将所有生机缩入丹田一隅,像一条冬眠的蛇,安静到几乎不存在。
今夜灯灭,绝非天弃,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我回想起三日前,大长老凌虚子亲临外门巡查,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别人只当他是审视弟子修为,但我却从他眼中读出了贪婪与试探。
那时我便知道,这一劫,避无可避。
他觊觎的,是我这具能与墟渊共鸣的躯壳。
若我反抗,他只需一道神识探查,墟渊灵体一旦暴露,下场比魂飞魄散凄惨百倍,会被他炼成一具毫无意识的夺舍容器。
唯有顺势而为——假死,才能换一线生机。
沉重的铁链锁住我的臂膀,将我从药庐的石阶上粗暴拽起。
执法堂弟子面无表情,视我如一具尸体。
我被押入魂灯殿,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在那张冰冷的验尸台上。
殿内灯火通明,映着周围一张张或讥讽、或漠然、或惋惜的脸。
凌虚子高坐其上,亲自主持三重测魂。
他捻诀一指,悬于殿顶的测魂镜降下一道清光,将我笼罩。
镜光穿透我的身体,却没有照出任何魂魄的光影,镜面一片死寂。
他微微点头,又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断脉针,刺入我的腕脉。
针尖冰冷,却探不到一丝一毫的气血流动,我的血脉在“寂脉封术”下早已沉寂如深渊。
最后,他展开一幅黑色的引魂幡,口中念念有词,幡面上的符文流转,卷起的阴风却未能从我身上招出一丝残魄波动。
执法堂众人顿时哗然。
“苏临渊不过炼气三层,根基如此浅薄,竟真的走火入魔了。”
“我早说她活不过二十,整日病恹恹的,哪有半分修仙人的样子。”
讥讽与议论声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扑跪在阶前。
是柳轻眉,她声音发抖,带着哭腔:“大长老!临渊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请容弟子再试一次安魂咒,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急切间,袖中滑落一枚半旧的香囊,滚落在地。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心中一紧。
那是我初入宗门时,双手生满冻疮,她熬了几个通宵,悄悄塞给我的暖炉符,就装在那香囊里。
凌虚子冷笑一声,宽大的袍袖一拂:“魂灯已灭,天意昭昭,岂容你这妇人之仁在此喧哗?”
他身旁的厉玄一步上前,眼中满是鄙夷,一掌挥出。
掌风凌厉,直接将柳轻眉震飞出去。
她瘦弱的身体撞上殿内石柱,发出一声闷响,唇角立时溢出鲜血。
可她顾不得擦拭,仍死死抬眼望向我这张冰冷的脸,大颗的泪水砸在青砖上,无声无息。
我睁着眼,不能眨,不能呼吸,甚至不敢让睫毛因心痛而有丝毫轻颤。
我的意识清醒无比,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守陵残卷·逆息篇》的最后一个口诀。
我能感觉到,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墟渊血脉,正像一条纤细的冰蚕,悄无声息地缠上遍布大殿的测魂阵,反向扰动着它的灵流节奏,让所有探查结果都指向最完美的结论——自然溃散,毫无外力痕迹。
那一刻,为了彻底骗过这方天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三次。
第一下停搏,是挣脱肉身桎梏。
第二下,是欺瞒天地法则。
第三下,是斩断与这魂灯殿最后一丝因果。
“够了。”凌虚子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经三重测魂,苏临渊确为无魂之躯,即刻除名。此躯壳尚算完整,列为‘九转归墟祭’备用祭品,押往北境禁地‘葬星谷’。”
厉玄领命,亲自为我扣上更沉重的玄铁镣铐。
我像一截木头,被他扛上黑羽飞梭。
启程前夜,我被囚于一座空殿。
寒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
我四肢僵硬,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忽然,窗外风卷残烛,一道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像极了十年前灭族那夜,闯入祖陵的那个黑袍人的轮廓。
我缓缓闭上眼,父亲临终前用最后一滴心头血在我掌心画下的封印图纹,瞬间变得滚烫。
耳边,也再次回响起他微弱却决绝的低语:
“临渊,记住,灯灭非终,而是归来之始。”
此刻,我的魂灯已熄,但识海深处的墟渊之内,那道被父亲血脉封印了千年的门,正传来第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