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细微的裂痕,是我囚于这无尽黑暗中的唯一星光。
我将仅存的神识凝成一线,紧紧贴附在那道缝隙上,贪婪地感受着外界每一丝空气的流动。
凌虚子那张伪善的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重写命格”,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是我听过最恶毒的诅咒。
他们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抹去我之所以为我的一切,将这具躯壳变成一具盛放着陌生灵魂的容器。
一旦净魂仪式开启,我的意识将被彻底冲刷,沦为他们献祭给上苍的完美祭品。
不,我绝不容许。
青奴,那个看似卑微的哑婢,是我唯一的变数。
我依旧无法断定她棋盘上的颜色,但她每夜拂尘的节奏,三缓一急,精准地卡在守卫灵力交替最松懈的节点,这绝非巧合。
这份默契,是我必须抓住的赌注。
我赌她不是浮屠的人,因为浮屠行事,从不需要这般迂回。
第三日的黄昏如期而至,殿外熟悉的灵力震荡再次传来。
是裴昭。
他那身烈火般的剑气,隔着厚重的殿门与层层禁制,依然清晰可辨。
往日里,他的“流云十三式”行云流水,剑气虽盛,却如春风拂面,只在结界上荡开圈圈涟漪,恰到好处地掩盖他灵识的窥探。
可今日,那股剑意却陡然变得凌厉。
当剑招行至第七式“断江”时,流畅的剑势猛地一滞,一股凝练至极的剑气仿佛化作实质的尖锥,精准无比地刺向我棺椁的顶部。
我心中一凛,却并未感到杀意。
紧接着,一道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系符印,裹挟在四散的剑风中,如一片飘零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贴在了棺盖边缘的裂缝之上。
我的神识甫一接触,便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润暖意。
是“醒灵契”!
尽管符力残缺,不足半成,却如一剂猛药,瞬间唤醒了我几近沉寂的神识。
刹那间,我明白了裴昭的意图。
他不是在祭奠,他是在求证,求证我是否还存有一线生机。
更妙的是,他这一剑故意加重了力道,狂暴的剑气悍然冲击殿壁禁制,引发了阵法一瞬间的剧烈波动与自我修复。
这片刻的紊乱,完美地遮蔽了青奴用朱砂灰烬腐蚀棺壁留下的那点瑕疵,使其在阵法的自我检视中被当成了剑气冲击的正常耗损。
这个看似张扬的家伙,心思竟缜密至此。
有了裴昭的确认,我心中大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殿外的天光由昏黄转为墨蓝,最终彻底沉入黑暗。
子时将至。
我收敛心神,调动丹田中最后一缕墟渊之力,按照“闭息通幽”之法,将全身生机与灵力尽数压缩于右掌掌心。
我的身体陷入一种奇特的假死状态,冰冷而僵硬,唯有一丝神识如游丝般探出,静待时机。
夜深人静,唯有守卫巡逻时甲叶的轻微碰撞声。
终于,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青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玄冥殿内。
她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手中的拂尘不疾不徐地扫过地面。
但今日,当她靠近寒玉棺时,拂尘的动作明显快了一分。
紧接着,三下极轻的叩击声,通过棺壁传入我的耳中。
咚,咚,咚。
这是我们无声的约定:时机已至。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处宗门主峰的钟声悠悠传来,一声,两声……这是夜巡卫队换防的讯号。
就是现在!
我毫不犹豫,猛然催动右掌中那团压缩到极致的墟渊之力。
这股力量并未狂暴地冲击棺盖,而是化作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黑雾,顺着那道被蚀开的裂隙,悄然渗出。
我所施展的,并非什么强大的攻击法门,而是《听脉篇》中最不起眼的“引煞术”。
此术不伤人,只借自身灵体与地脉阴流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从而在小范围内诱发灵气塌陷的假象。
刹那间,玄冥殿东南角用以镇压地煞的七盏镇魂灯,灯火猛地一暗,其中两盏更是彻底熄灭。
殿内光线骤然变化,一股阴冷的气息凭空而生。
“怎么回事?”“东南角的阵眼不稳!”两名守卫立刻被异象吸引,身形一晃便朝那个方向掠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向了殿角。
而真正的风暴中心,却在此刻寂静无声。
我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将墟渊之力灌入裂缝,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道细纹瞬间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我蜷起身躯,用尽全力抵住棺盖一角,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将厚重的棺盖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死寂的玄冥殿内,没有人察觉到,一具“尸体”已经从这坚不可摧的牢笼中悄然滑出,如一条挣脱旧皮的冷蛇,无声无息地蜷伏进了棺椁底部那片最深沉的阴影之中。
周遭的空气冰冷刺骨,守卫警惕的脚步声正从殿角处折返,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已停止,僵硬的手指在胸前飞快地划过一道繁复的符文轨迹。
一层几不可见的微光自我体表一闪而逝,随即,我感觉整个身体仿佛都失去了重量与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