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是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第一次见到那只猫的。
瘦骨嶙峋的橘猫，瘸着条后腿，在冬青丛里扒拉着什么。他拄着拐杖走过去时，猫受惊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却因为腿伤没能跑远，只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像极了当年被他关在阁楼里的林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倦就猛地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护工说他又开始手抖了，药也加了量，可那些关于林糯的片段，还是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扎进脑子里。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块没吃完的面包，撕成碎屑放在地上。橘猫警惕地看了他半晌，终究抵不过饥饿，一瘸一拐地挪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吃。”沈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指尖悬在半空，想摸又不敢。
从周氏集团的股东大会被赶出来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彻底崩塌了。父亲被气得中风瘫痪，母亲卷走了仅剩的存款消失无踪，曾经围在他身边的人作鸟兽散，只有周衍派来的律师，一次次送来破产清算的文件。
他不是没想过报复。在被送进精神病院前，他甚至买通了护工，想给林糯寄去封沾满刀片的信。可那晚他做了个梦，梦见林糯穿着周衍买的白色毛衣，坐在画廊的窗边画画，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得比画里的向日葵还暖。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沈倦最终撕了那封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真正拥有过林糯。他只是把那只误入樊笼的鸟，折断了翅膀，强行留在身边，却从未问过他想不想飞。
橘猫吃完了面包，竟没立刻跑开，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带着点讨好的亲昵。沈倦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到了温热的皮毛。
猫没躲。
从那天起，沈倦的口袋里总会揣着猫粮。橘猫每天都会在花园的长椅旁等他，有时趴在他脚边晒太阳，有时用尾巴缠着他的拐杖打盹。护工说这猫通人性，沈倦却觉得，是这只猫在可怜他。
他开始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努力控制着手抖。医生说他的情况在好转，或许再过两年就能出院。可沈倦知道，他出不出去，都一样。
外面的世界早已没有他的位置了。
深秋的一天，沈倦在花园里喂猫时，看到了杂志上的照片。护工带来的娱乐报，头版是周衍和林糯的合影——两人站在画展的开幕式上，林糯穿着酒红色的西装，脖子上戴着条画笔形状的项链，周衍的手搭在他肩上，两人笑得眉眼弯弯。
照片下的标题写着：周氏总裁与爱人林糯，共谱艺术与爱情的华章。
沈倦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林糯的脸，那里没有了当年的怯懦和苍白，只剩下被爱意滋养出的红润和舒展。他忽然想起林糯第一次给他做饭的样子，笨拙地煮了碗阳春面，盐放多了，他皱眉说难吃，林糯就红着眼圈把剩下的全吃了。
那时候的他，怎么就没多夸一句呢？
橘猫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打断了他的思绪。沈倦收起杂志，摸了摸猫的头，低声说：“他过得很好。”
是啊，过得很好。没有他的日子，林糯终于像株被移植到沃土的植物，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了。
冬天来的时候，橘猫生了一窝小猫，就在花园的储藏室里。沈倦找护工要了个纸箱，垫上自己的旧毛衣，成了小猫们的窝。他每天去看它们，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他脚边爬来爬去，心里竟有了点说不清的暖意。
他开始在病房里画画。用护工给的铅笔，在废报纸上画猫，画花园里的冬青，画窗外的天空。画得最多的，是一只站在枝头的鸟，羽翼丰满，眼神明亮，仿佛随时都能展翅高飞。
没人知道，那只鸟的眼睛，他画的是林糯。
春末的时候，沈倦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拆开才发现，是周衍寄来的。
信很短，只有一句话：“林糯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倦捏着信纸，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纸张被眼泪打湿，晕开了墨迹。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又像个疯子。
是啊，过去的事，早就该过去了。
那天下午，他把所有关于林糯的旧物都找了出来——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一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画，还有一张两人唯一的合影，照片上的林糯低着头，眼神怯怯的。
他把这些东西装进盒子，埋在了花园的冬青树下，就在橘猫经常晒太阳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沈倦坐在长椅上，看着橘猫带着小猫们在草地上玩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拐杖斜靠在腿边，镀着层温柔的金边。
他或许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但至少，他可以学着放过自己了。
余生还很长，或许会在这个小小的花园里，看着猫生小猫，看着冬青叶绿了又黄。或许有一天，他会忘了林糯的样子，忘了那些尖锐的疼痛，只记得有过一个人，曾让他懂得什么是占有，却没能教会他如何去爱。
风吹过冬青树，叶子沙沙作响，像谁在轻声叹息。沈倦抬手摸了摸橘猫的头，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这样吧。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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