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暴风雪反复蹂躏的破布,被琴酒粗暴地拖拽着,穿过安全屋冰冷的玄关,然后重重地摔在浴室冰冷的瓷砖地上。撞击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他蜷缩着身体,肋下那处被撕裂的伤口在粗暴的移动下,如同被重新塞进了一把烧红的匕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浸透了作战服,在浅色的瓷砖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凛,那双在阴影中依旧锐利如刀的绿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未散的暴怒?是冰冷的审视?还是……一丝被强行压抑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灼?
“别死在这。”琴酒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生硬,如同淬火的钢铁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弯腰,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将一个沉重的黑色医疗箱“哐当”一声扔在凛手边的地上,金属外壳撞击瓷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箱盖弹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急救用品:消毒酒精、止血凝胶、无菌纱布、缝合针线……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
凛没有立刻动作。他侧着脸,脸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瓷砖,那寒意似乎能暂时麻痹伤口传来的灼痛。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他能感觉到琴酒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他不断渗血的伤口上,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冷酷审视。
几秒钟的死寂后,凛才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银发。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打开消毒酒精的瓶盖。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试图用纱布蘸取,而是直接粗暴地将冰凉的酒精倾倒在自己肋下那处狰狞的伤口上。
“嘶——!”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灼烧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凛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中要害的野兽,牙关紧咬,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哼。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瓷砖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混合着伤口流出的鲜血,在瓷砖上蜿蜒出蜿蜒的痕迹。
琴酒依旧站在门口,纹丝不动。他冷眼看着凛在剧痛中挣扎,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容,看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绿色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收缩了一下,如同捕食前的毒蛇。他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沉默地充当着这场自我施虐仪式的唯一观众。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凛的神经。他强忍着眩晕感,颤抖着拿起止血凝胶,胡乱地涂抹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凝胶接触创面的瞬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比起酒精的灼烧,已经算是“温和”。接着,他拿起缝合针线。冰冷的针尖在幽光下闪烁着寒芒。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颤抖的手指,将针尖刺入自己绽开的皮肉边缘——
第一针下去,剧烈的疼痛让他手臂猛地一抖,针尖差点脱手。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咬破了嘴唇。他强迫自己继续,笨拙而粗暴地将自己的皮肉缝合起来,每一针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压抑不住的痛哼。鲜血不断从缝合处渗出,染红了针线和他的手指。
整个过程,琴酒始终沉默。只有凛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痛哼声、以及针线穿过皮肉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噗嗤”声,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构成一曲诡异而残酷的交响。
当最后一针勉强打结,凛几乎虚脱。他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肋下缝合后的伤口传来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剧痛。他挣扎着拿起一卷无菌纱布,胡乱地缠绕在伤口上,动作潦草得近乎自暴自弃。
做完这一切,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拧开了淋浴喷头的冷水开关。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流如同高压水枪般瞬间冲击而下!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得浑身一颤,蜷缩起身体。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汗水和硝烟味,伤口在冷水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同时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水流冲淡了地面的血迹,淡红色的血水打着旋儿流入下水口。水汽蒸腾,很快在冰冷的浴室里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
凛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着他苍白的面颊,冲过他紧咬的嘴唇,冲过他因剧痛而紧闭的眼睑。水流顺着他的银发狼尾流淌而下,混合着淡淡的血水。在朦胧的水汽和冰冷刺骨的冲刷中,他肋下那处刚刚缝合的伤口,在湿透的纱布下,再次隐隐透出令人不安的深红色。
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微微颤抖。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开始变得模糊、飘忽。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封的仓库,爆炸的气浪,琴酒压在他身上时那沉重而灼热的呼吸,还有那抵在耳边的、如同地狱寒风般的低语:“……我亲自给你刻墓碑……”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隙。
琴酒并没有进来,只是将一件干燥的黑色浴袍扔了进来,精准地盖在凛的头上,挡住了部分冰冷的水流。浴袍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琴酒身上的、混合着雪茄冷香和硝烟的气息。
“穿上。”门外传来琴酒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些许暴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滚出来。”
说完,门被重新关上。脚步声远去,消失在客厅的方向。
凛扯下盖在头上的浴袍,布料柔软的触感带着一丝残留的体温。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浴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肋下再次被血水浸透的纱布,以及地上被稀释成淡红色的水流。冰冷的水流依旧冲刷着他的身体,带来阵阵刺痛和寒意,但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东西,却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关掉了水龙头。
浴室里只剩下水滴从喷头滴落的“嗒…嗒…”声,和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挣扎着,用浴袍裹住自己冰冷而湿透的身体,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肋下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挪地,推开了浴室的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琴酒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东京璀璨却冰冷的夜景。他脱掉了被爆炸碎片划破的风衣,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宽阔的后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寂。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袅袅升起的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旁边是那个黑色的医疗箱,盖子敞开着,里面的物品被重新整理过,显得井井有条。一瓶未开封的强力止痛药和一支注射器,被刻意地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凛踉跄着走到沙发边,几乎是摔坐进去。柔软的沙发包裹住他冰冷而疼痛的身体,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他拿起那瓶止痛药,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看也不看,直接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喉咙里蔓延开。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肋下的伤口依旧在尖锐地疼痛着,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那处新缝合的脆弱。琴酒的气息、烟草的味道、还有那杯黑咖啡的苦涩香气,混合着浴室带出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在这昏暗的空间里交织、弥漫。
窗前的琴酒依旧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指间香烟燃烧时亮起的微弱红光,和他偶尔抬手吸烟时,烟雾在昏暗光线中勾勒出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的剪影,证明着他的存在。
安全屋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比北海道暴风雪更冷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