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带来的短暂凉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伤口的钝痛。凛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小兽,连维持那副“乖巧小猫”的伪装都显得力不从心。
高烧如同跗骨之蛆,重新卷土重来,烧灼着他的神经,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晃动。肋下的伤口在冰水的刺激和刚才试图坐起的动作后,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脆弱的区域,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
他放弃了所有试探,放弃了所有伪装。身体的本能占据了上风——生存的本能,寻求庇护的本能。
他不再试图去看琴酒,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沙发柔软的皮革里,像一枚试图缩回壳中的贝类。银色的狼尾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和颈侧,遮住了他苍白的脸颊。他侧躺着,背对着书桌的方向,将最脆弱的背部暴露在空气中,却又用蜷缩的姿势本能地保护着肋下的伤口。
薄毯被他无意识地拉高,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一点鼻尖和紧闭的眼睑。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灼热,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不规律的节奏。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或者只是在剧痛和高烧的折磨下,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混沌?
琴酒站在书桌旁,指间夹着一杯刚倒的、琥珀色的Gin。冰块在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背对着沙发,深绿色的眼眸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着窗外被阳光逐渐染亮的城市轮廓。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风景上。
身后沙发传来的、那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动静,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他的感知神经。
那沉重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声。
那无法抑制的、因疼痛而起的细微颤抖。
那沙发皮革被身体重量压出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刻意的呼唤或示弱,都更直接、更原始地冲击着琴酒的感官。他不需要回头,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苍白、脆弱、伤痕累累,像一件被粗暴使用后丢弃的、濒临破碎的瓷器。
烦躁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盘踞在他的心头。但这一次,那毒蛇似乎被什么东西暂时压制住了,没有立刻喷出毒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滞涩。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被强行拖入某种他不愿承认的“责任”之中的感觉。这个废物,这个麻烦,这个他亲手“养大”的武器,此刻正用最原始、最不设防的姿态,向他展示着彻底的脆弱。这简直……是一种无声的绑架!
琴酒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他试图用这灼热驱散心头的冰冷和滞涩。
他应该做什么?
像往常一样,用最冷酷的语言将他斥责起来?或者干脆把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还是……走过去,检查一下他的伤口?确认一下他的体温?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闪过脑海,立刻被琴酒用更猛烈的酒精强行镇压下去!荒谬!可笑!他是琴酒!不是保姆!
他烦躁地转过身,深绿色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向沙发。
凛依旧蜷缩在那里,姿势没有任何变化。薄毯下的身体微微起伏着,颤抖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一缕银白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在晨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泽。他的脸颊埋在沙发靠背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时刻苍白的脸色
极致的脆弱。
琴酒捏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传递着寒意,却无法冷却他心头那股翻腾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是愤怒?是厌恶?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深究的、被强行唤醒的……监护人的本能
他猛地移开视线,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在胃里翻腾,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他需要冷静!需要绝对的冷静!
大步走向酒柜,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着冰冷的光泽。他端着酒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站在酒柜旁,背对着沙发,如同雕塑般沉默。
安全屋内,只剩下凛沉重灼热的呼吸声,冰块在杯中融化的细微声响,以及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琴酒背对着凛,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仰头,将第二杯酒灌了下去。辛辣感直冲头顶,试图麻痹所有不该有的思绪。
他强迫自己思考朗姆的动向,思考组织的任务,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风暴。然而,那些冰冷的、属于黑暗世界的逻辑链条,总会被身后那细微的、代表着生命挣扎的声音打断。
他感到一种疲惫。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被无形重担压垮的疲惫。那重担,就是沙发上那个不设防的、蜷缩着的、被他亲手打磨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麻烦。
终于,他猛地将空酒杯重重放在酒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转过身,深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冰冷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妥协。
没有走向沙发,而是走向客厅角落的恒温控制器。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室内温度调高了两度。
然后,他走到沙发旁,却没有看凛。他的目光落在矮几上那个喝空的水杯上。杯壁上还残留着水痕。他拿起杯子,走向厨房水槽,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干净。水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拿着洗干净的杯子走回来,重新放在矮几上。接着,他拿起那瓶被凛喝过一小半的冰水,拧开瓶盖,将水倒进杯子里,倒了八分满。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转身,大步走回书桌坐下。打开加密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他冷硬的侧脸。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情报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冰冷而规律的“嗒嗒”声。
他不再看沙发一眼。仿佛刚才调高温度、清洗水杯、倒水的动作,都只是某种无意识的、机械性的行为,与他此刻专注处理公务的状态毫无关联。
沙发上,蜷缩在薄毯下的凛,在琴酒调高温度的那一刻,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那细微的暖意,如同微弱的火种,暂时驱散了一些寒冷带来的颤抖。他依旧闭着眼睛,呼吸沉重,但紧蹙的眉头舒展了那么一点点。
他听到了水杯被清洗的声音,听到了水被倒进杯子的声音。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但他知道,那杯水,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温度适宜,干净的水。
他像一只终于得到主人默许、可以在角落里安静舔舐伤口的流浪猫,收敛了所有试探的爪牙,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短暂的、带着监护人气息的“庇护”阴影里。浅灰色的眼眸在闭合的眼皮下,不再闪烁狡黠的光芒,只剩下纯粹的、疲惫的平静。
而书桌后,琴酒盯着屏幕的目光,却久久无法聚焦。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也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和冷酷。那杯放在矮几上的水,如同一道无形的目光,始终在他意识的边缘无声地注视着他。监护人的锁链,在这一刻,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