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鼻腔时，苏韵猛地睁开眼。
不是老宅的梧桐树，也不是城郊山坡的风，是医院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输液管顺着指尖蜿蜒，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流入血管。她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发疼，转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压着一张便签，字迹清隽，是她刻在骨髓里的模样——“醒后记得喝水，医生说你只是低血糖晕倒。”
落款是“许晏”。
苏韵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呼吸一滞。梦里的场景还在脑海里翻涌，车祸的巨响、许晏染血的笑容、墓碑前冰冷的雪花，还有那枚没能送出的戒指，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可眼前的便签，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许晏的雪松香气，都在提醒她，那只是一场梦。
她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九岁那年的夏天，而许晏，也真的重生了。
只是梦里的他，冷漠背后是极致的爱与牺牲，可现实里的他，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看见她醒了，笑着说：“你可算醒了，你朋友守了你一上午，刚走没多久，说下午再来看你。”
“朋友？”苏韵轻声重复，声音沙哑。
“是啊，叫许晏，长得可俊了，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你，还总问医生你什么时候能醒。”护士一边调输液速度，一边絮絮叨叨，“不过他看着挺冷淡的，话不多，就一直盯着你看，眼神怪怪的，好像有很多心事。”
苏韵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夏末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和梦里的场景渐渐重叠。她想起重生醒来的第一天，她疯了似的跑到许晏家，他躲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说“离我远点”。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后来她像梦里一样，成了他身后的小尾巴。他走哪里，她跟哪里，课堂上偷偷看他，课间在走廊等他，放学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她看见他不再和以前的玩伴打闹，总是一个人看书；看见她被欺负时，他明明站在不远处，却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看见她塞给他的糖被扔进垃圾桶，画的画被揉成一团。
可和梦里不同的是，他没有在她生病时匿名送药，没有在下雨天悄悄放伞在她课桌里，更没有在放学路上偷偷跟在她身后。他的冷漠，是纯粹的疏离，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挣扎。
苏韵不是没有试探过。有一次放学，下着瓢泼大雨，她故意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淋雨。她以为，就算他再冷漠，看在两世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总会递一把伞过来。可她等了很久，直到雨越下越大，浑身湿透，也没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后来是班长把伞借给了她，说：“许晏早就走了，他好像没看见你在这里。”
苏韵握着那把陌生的伞，站在雨里，看着许晏消失的方向，心里一片冰凉。她开始怀疑，或许梦里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许晏的重生，从来都不是为了保护她，只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
出院那天，许晏来接她。他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医院门口，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姿挺拔，眉眼间褪去了小时候的软糯，多了几分疏离的成熟。
“上车。”他降下车窗，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韵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风声。她转头看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流畅，鼻梁高挺，和记忆里的模样渐渐重合，又渐渐偏离。
“许晏，”苏韵鼓起勇气开口，“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许晏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惊讶，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韵的心沉了下去，她追问：“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躲着你？”许晏打断她，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苏韵，上一世的事，都过去了。”
“过去了？”苏韵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不是一场意外吗？你为了救我才……”
“是意外，”许晏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但也让我明白了，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那么深的牵扯。”
苏韵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她以为他躲着她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是因为太爱她，可他却说，他们之间不该有牵扯。
“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上一世，我们太纠缠了。”许晏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从青梅竹马到恋人，我们的人生绑在一起太久，久到我都忘了，其实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场车祸，或许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让我们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苏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晏，你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了需要止损的错误？”
“不然呢？”许晏的声音没有起伏，“上一世，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一辈子活在痛苦里，是我遗憾终生。这一世，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苏韵，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他？放过自己？
苏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她想起上一世，许晏日记里的牵挂和爱恋，想起他车祸前扑过来护住她的身影，想起他最后说的“韵韵，别怕”。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说他们的感情是需要止损的错误。
“你不爱我了，对不对？”苏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许晏沉默了很久，久到苏韵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是。上一世的爱，已经在那场车祸里耗尽了。重生一次，我只想过自己的人生，不想再被过去束缚。”
车子缓缓停在苏韵家楼下，许晏熄了火，没有看她，只是说：“到了，上去吧。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苏韵坐在车里，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许晏的侧脸，这个她爱了两世的男人，这个她拼尽全力想要留住的人，终于亲口对她说，他不爱她了。
她推开车门，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楼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韵不再跟着许晏。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依旧独来独往，成绩优异，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同学眼中的高岭之花。而她，渐渐收起了所有的执念，努力学习，试着把过去的一切都埋在心底。
只是有些记忆，一旦刻进骨血，就再也无法抹去。
她会在看到布偶风筝时，想起城郊山坡上的约定；会在吃到草莓蛋糕时，想起他日记里的求婚计划；会在下雨天时，想起梦里他悄悄放在课桌里的伞。每一次想起，都像一把钝刀，在心上慢慢切割，疼得无声无息。
初中毕业那天，班级组织聚餐。大家都在举杯欢庆，苏韵坐在角落，看着不远处的许晏。他被几个同学围着敬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笑容疏离而礼貌，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对着她傻笑的少年了。
有人起哄让许晏说说未来的打算，他放下酒杯，平静地说：“我要去国外读高中，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苏韵的心脏猛地一疼，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她知道，他是真的要彻底离开她的世界了。
聚餐结束后，苏韵在楼下等他。夜色渐浓，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
许晏走出来，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有事？”
“没什么，”苏韵低下头，声音很轻，“就是想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许晏的声音依旧平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里只剩下晚风的声音。苏韵想说些什么，想问他有没有爱过她，想问他上一世的日记是不是真的，想问他梦里的牺牲是不是她的幻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说了不爱了，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许晏，”苏韵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
许晏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底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苏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苏韵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毕业后留在了这座城市，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可她始终没有接受，心里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没有人能替代。
她偶尔会从同学那里听到许晏的消息。说他在国外过得很好，成绩优异，毕业后进了知名企业，后来又自己创业，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还说他身边有了优秀的伴侣，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两人感情很好，即将订婚。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苏韵的心都会疼一下，然后又慢慢平静下来。她知道，他们的人生，早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再也没有交集的可能。
她也尝试过开始新的生活，试着接受别人的追求，可每一次，当对方靠近时，她都会下意识地躲开。她怕了，怕重蹈覆辙，也怕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去爱一个人。
转眼十几年过去，苏韵已经三十多岁了。她依旧单身，身边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工作顺利，生活平静，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叫许晏的少年，想起上一世的雪夜，想起这一世的疏离。
有一次，她去国外出差，在一个商业峰会上，意外地遇到了许晏。
他变了很多，不再是年少时的模样，西装革履，成熟稳重，眉宇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身边站着一位优雅美丽的女士，应该就是他的未婚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韵的心跳漏了一拍。许晏也看到了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没有多余的交流，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他就那样带着身边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像对待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苏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怅然。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那些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终究还是被岁月抚平了棱角，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她想起梦里的场景，想起他用生命保护她的模样，想起他日记里的深情。或许那场梦，只是她对过去的执念所编织的幻想。现实里的许晏，从来都不是那个愿意为她牺牲一切的人，他的重生，只是为了摆脱过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回国后，苏韵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是许晏的助理，里面是一张婚礼邀请函。邀请她参加许晏和那位富家千金的婚礼，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地点在国外的一座古堡。
苏韵看着邀请函上的照片，许晏和他的未婚妻依偎在一起，笑容甜蜜，郎才女貌，般配得让人羡慕。她手指微动，最终还是点了“删除”。
她不会去的。有些故事，注定要有始有终，而她和许晏的故事，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又过了几年，苏韵快四十岁了。她辞去了工作，带着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她看过江南的烟雨，走过塞北的草原，登过高耸的雪山，也去过宁静的海边。
在一个偏远的小镇，她遇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告诉她，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有些事只能成为回忆，不必强求，不必执念，学会放下，才能活得轻松。
苏韵忽然就懂了。
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的疏离，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她一直纠结于许晏是否还爱她，纠结于他们为什么不能走到最后，却忘了，感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坚持就能有结果的。
破镜重圆，从来都只是少数人的幸运。大多数时候，破碎的镜子就算勉强粘好，裂痕也永远都在，强行续写，只会让彼此都痛苦，让结局变得不堪入目。
她想起许晏说的“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原来那不是冷漠，而是最清醒的选择。
从小镇回来后，苏韵定居在了一座海滨城市。她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每天看看书，喝喝茶，偶尔和客人聊聊天，生活平静而惬意。
她不再频繁地想起许晏，只是偶尔在整理旧物时，看到小时候的布偶风筝，看到那张他写的便签，会忍不住驻足，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涟漪，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却也沉淀出了从容和优雅。她依旧单身，却不再觉得孤单，因为她知道，爱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而许晏，听说他和妻子有了可爱的孩子，事业也越做越大，家庭幸福，人生圆满。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在重生的十字路口分道扬镳，各自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再也没有交集。没有狗血的纠缠，没有刻意的偶遇，只有各自安好，各自圆满。
只是偶尔，在某个飘雪的冬夜，苏韵会坐在书店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落，想起上一世那个雪夜，想起许晏染血的笑容，想起梦里那枚没能送出的戒指。
她会轻轻叹一口气，然后端起桌上的热茶，小口啜饮。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牺牲，没有遗憾，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淡淡的怅然和释然。他们都在各自的岁月里，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尽头。她在年轻的岁月里学会了放下，他在苍老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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