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上贾仁那番忧国忧民、慷慨激昂的言辞，并未让张正完全放下心来。二十多年捕头生涯，刀口舔血，与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打交道，练就了他一副鹰隼般的锐利眼神和比猎犬还敏锐的直觉。
他总觉得，贾仁那双看似忧心忡忡的眼睛深处，藏着点别的东西。像蒙着油的水面，底下是看不清的暗流。
城南富商钱有财的死，成了最新的阴云。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红光满面的老爷，被发现时，和他之前的受害者一样，成了一具躺在锦被上的干瘪皮囊。雕花大床的华贵，衬得那枯槁的死状愈发诡异刺眼。旁边，是他吓得魂不附体、语无伦次的小妾。
张正带着最得力的两个老伙计——捕快老赵和小六，再次踏入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卧房。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比前两次更加浓烈，顽固地钻进鼻腔，粘在喉咙里。
“头儿，还是那股味儿。”老赵抽了抽鼻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腥得很，像是…烂鱼塘混着铁锈，直冲脑门子。”
张正没吭声。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立在房间中央，目光如同最细密的筛子，缓缓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件家具、每一处可能被忽略的角落。他蹲下身，厚重的皂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无声。
床脚附近，地毯的绒毛被踩踏得有些凌乱。张正的目光，定格在一小片极其微小的闪光点上。它嵌在绒毛深处，若非角度恰好，几乎难以察觉。
他屏住呼吸，从随身皮囊里取出一把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片碎屑夹起，凑到眼前。
碎屑只有米粒大小，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光线下，闪着一种暗淡、诡异的金色光泽。
“金箔？”小六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不像。”张正缓缓摇头，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碎屑的边缘，“质地更硬，带着点…涩感。”他心头猛地一凛，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像是…某种鳞片？”
妖物鳞片？这念头让他握着镊子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发现，是在钱有财紧握的拳头缝隙里。那枯槁的手指僵硬地蜷曲着，仿佛临死前抓住了什么。张正费了点力气，才用镊子从指缝中，夹出了一小缕靛蓝色的丝线。
丝线极细，却质地精良，光泽内敛，绝非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货色。这种颜色…张正眯起眼，努力回忆。他似乎在县衙里，某位大人物的官服内衬上，见过类似的颜色和光泽！
这缕丝线和那片诡异的鳞片碎屑，像两根冰冷的针，刺穿了重重迷雾，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张正表面上依旧带着老赵和小六，在县城各处巡查。张贴悬赏告示，安抚惊惶的百姓，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他脸上是惯常的严肃，声音依旧洪亮，指挥若定，仿佛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然而，暗地里，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猫，循着那缕靛蓝丝线和鳞片碎屑的微弱气息，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更隐秘的追踪。
他走遍了云泽县所有能接触到这种贵重丝线的绸缎庄和裁缝铺。掌柜们拿着那缕丝线，对着光仔细辨认，最终都摇着头，指向同一个地方——县衙库房。只有那里，才存放着用于官服缝补的、特供的靛蓝色官用锦缎。
这个答案，让张正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一个深夜，万籁俱寂。浓雾再次笼罩了县城，连打更的梆子声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张正换上了一身紧束的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他避开巡更的衙役，凭借着对县衙地形的烂熟于心，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相对森严的库房重地。
库房里堆满了各种杂物，灰尘味混合着陈年纸张、布匹的气息，沉闷得让人窒息。他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存放官服料子的区域。
手指拂过一卷卷厚实的锦缎。终于，在一卷靛蓝色的锦缎上，他停住了。借着从高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他凑近了仔细查看。
果然！在那光滑的缎面上，有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勾丝破损！破损处残留的几根断丝，捻在指尖，其颜色、质地、光泽，与钱有财手中攥着的那一缕，几乎分毫不差！
库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张正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料子，只有县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接触到！难道…难道这吸人精血的妖孽背后，竟有官府中人参与其中？甚至…就是县衙里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就在他心神剧震，准备进一步查看周围是否有其他线索时——
库房深处，那堆叠如山的杂物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嘶啦——”
像是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贴着地面，轻轻拖曳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比钱有财卧房里浓烈十倍、阴冷刺骨百倍的腥臭妖气，如同决堤的冰水，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张正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
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死死盯住那妖气最浓烈的黑暗深处。
在那里，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中燃起的鬼火，幽幽亮起，带着非人的冰冷和贪婪，死死地锁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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