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槐树巷那场风雨夜中的惊魂遭遇后,张正行事更加谨慎,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他知道自己已被贾仁和那妖孽死死盯上,吴用那双老鼠眼里闪烁的阴冷,衙役中多出的几双陌生而警惕的眼睛,都印证着这一点。他们必定在寻找机会,像除掉那些碍事的“知情人”一样,除掉他这根眼中钉。
但张正没有退缩。槐树巷所见所闻,那团血雾中的猩红妖瞳,吴用谄媚又恐惧的嘴脸,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尽了恐惧,只剩下冰冷的决绝。这不仅是为了枉死的无辜百姓,更是为了将这笼罩云泽的黑暗彻底撕开!他必须找到扳倒贾仁、诛灭妖孽的铁证!
机会,在一个沉闷的午后,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猝然降临。
张正例行巡查县衙大牢。阴暗潮湿的通道,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当他走到最里间的死囚牢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比钱有财卧房里的气味更甚!
牢门开着,当值的狱卒瘫软在门外,面无人色,指着里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张正心头猛地一沉,一步抢入牢房。
关押在这里的,是前些日子贾仁亲自下令收押的江洋大盗“独眼龙”。此人凶悍异常,据说手上人命无数,贾仁曾当众宣称要严加看管,待秋后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然而此刻,那凶名赫赫的“独眼龙”,却以一种极其诡异可怖的姿态,僵卧在冰冷的稻草堆上。
他整个人……也瘪了。
和之前所有的受害者一模一样!皮肉紧贴着嶙峋的骨头,深陷的眼窝只剩下两个黑洞,嘴巴大张着,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痛苦。浑身的精血被吸食殆尽,只剩下一具皱缩干枯的皮囊。那仅剩的一只独眼里,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死囚是贾仁亲自下令关押在此的!怎么会……?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巧合!这很可能是那妖孽在县衙内,在重重看守之下,直接下的毒手!而且,这很可能与贾仁有关!是交易的一部分?!
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他强压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勘查现场。贾仁和那妖孽,竟敢如此肆无忌惮!这死囚牢,就是他们罪恶交易的屠宰场!
他蹲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尸体和周围每一寸地面。在“独眼龙”那只紧握的、枯槁的拳头缝隙里,他再次发现了一小片那种暗金色的、质地坚硬的鳞片碎屑。这再次印证了妖孽的存在。
更重要的发现,在牢房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靠近墙根的鼠洞旁。那里散落着一些稻草和灰尘。张正的目光被一小截焦黑的纸角吸引。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被匆忙烧毁后残留的碎片,又被什么东西蹭到了这角落里。
张正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焦黑的纸角夹起,如同捧着千斤重物。他迅速离开牢房,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却相对安全的捕头值房,闩上门。
他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跳跃着。他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将那片焦黑的纸角轻轻放在上面。纸很薄,是上好的官用笺纸,质地细腻。上面的字迹被火焰烧毁了大半,边缘焦黑卷曲,还沾着牢房里的污渍,模糊不清。
张正凑到灯下,眼睛几乎要贴上去,屏息凝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残存的墨迹断断续续:
“…供…奉…精壮…死囚…甚好…勿再扰民…贾…”
后面还有几个字,已经完全烧焦碳化,无法辨认。但那个“贾”字,却异常清晰!而且,“贾”字后面,那个模糊的、带着独特纹路的印鉴轮廓,张正认得!那是县令贾仁的私章!他曾在公文上无数次见过!
这张残纸,像一道九天惊雷,在张正脑中轰然炸响!
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将槐树巷的猜测彻底坐实!它清晰地指向了贾仁与那妖孽之间肮脏的交易:用精壮的活人(尤其是死囚这种“消失”了也无人在意的)作为“供奉”,换取妖孽暂时停止骚扰普通百姓,制造表面的“安宁”!这“独眼龙”的死,就是一场赤裸裸的、用活人生命进行的交易!这残纸,就是贾仁通妖、草菅人命的铁证!
张正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愤怒和终于抓住关键证据的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滚烫的、足以致命的残纸折叠好,用油布仔细包裹,然后贴身藏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因愤怒和决绝而剧烈地跳动着。
有了这个,他就能告倒贾仁!就能将这狗官和那妖孽一起,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爹!”
一声带着担忧的轻唤在门外响起。是女儿绾绾。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汤,轻轻推门进来。看到父亲脸色铁青,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不由得吓了一跳。
张正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他看着女儿清丽却难掩忧虑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更深的决绝。他不能连累她们!绝对不能!
“绾绾,”他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去叫你娘来,快!就说爹有要紧事!”
王氏很快进来,看到丈夫的神情,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张正将妻女拉到内室最深处,闩紧门栓。他压低声音,用最简洁、最沉重的语言,将贾仁勾结妖孽、残害百姓(包括用死囚做交易),以及自己获得那张致命残纸的事情说了出来。他隐去了槐树巷和库房的惊险,只强调事态的严重性和贾仁的狠毒。
王氏听得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绾绾则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先是震惊,随即被熊熊的怒火点燃!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明白了笼罩县城的恐怖根源,明白了父亲连日来的憔悴和沉默,明白了母亲那无声的叹息!原来,真正的恶魔,竟披着官袍,高坐堂上!
“此地不可久留!”张正斩钉截铁,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贾仁心狠手辣,一旦发现证据丢失,必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你们母女二人,今夜就收拾细软,只带最紧要的东西!我安排老赵,带你们从水路悄悄离开云泽!”
“水路?”王氏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惊恐,“那…那你呢?”
“我留下!”张正眼神坚定如铁,“我必须将这证据送出去!直接去州府,告发贾仁!若我也走,反而会引起怀疑,你们也走不脱!只有我留下,才能暂时稳住他们,给你们争取时间!”
“爹!太危险了!”绾绾急道,声音带着哭音,“那狗官和妖孽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张正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伸手,用力按了按绾绾单薄的肩膀,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爹是捕头,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只要你们安全离开,爹就没有后顾之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他转向妻子王氏,目光中充满了不舍、嘱托和深深的愧疚。王氏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下,她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咬着早已失去血色的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再次如同浓墨般泼洒下来,吞噬了云泽县。张宅内,灯火昏暗,弥漫着无声的悲壮与诀别。细碎的收拾声,压抑的啜泣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碎的离歌。张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手按着怀中那份滚烫的铁证,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