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通过安检,找到登机口。广播里已经在温柔地催促登机。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随着人流排队,检票,走进狭长的登机通道。
机舱里弥漫着特有的、混合着皮革和香氛的味道。
找到自己的靠窗座位,系好安全带,我疲惫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小舷窗上。
窗外,巨大的机翼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引擎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飞机缓缓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猛地一抬头,挣脱了地心引力。
大地在视野中急速后退,缩小。
熟悉的城市轮廓,那些承载了太多复杂记忆的街道、高楼,渐渐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块,最终被洁白的云层彻底覆盖。
机舱内灯光调暗,乘客们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像一首催眠曲,又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牢笼。
窗外是无边无际、翻滚如絮的云海,在夕阳的余晖下染上瑰丽的金红。美得惊心动魄,却美得……与我无关。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这片绝对安静和绝对孤独的高空中,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一直被强行压抑的回忆,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沈砚第一次出现在客厅里,那平静无波的目光……
他深夜站在我门口,低声问“我就这么可怕?”时,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困惑……
发现他CD时,他逼近我,带着戏谑和侵略性的那句“要试试吗?”……
泳池里,他温热的手掌握住我脚踝时,那触电般的悸动……
还有他睡着时,那毫无防备的、安静得让人心尖发颤的侧颜……
点点滴滴,一幕一幕,清晰得毫发毕现,带着迟来的、尖锐的痛楚,狠狠扎进心里。
原来,不知不觉间,关于他的记忆,早已像藤蔓一样,缠绕了我整个生命。
他那些暧昧不清的举动,究竟是真是假?
我仓皇逃离的决定,是不是太过懦弱和可笑?如果……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问清楚呢?
可惜,没有如果了。
手机已经丢进了垃圾桶,连同里面他最后的身影。
他大概……正和林小姐谈笑风生,商量着订婚宴的细节吧?
巨大的后悔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我无法呼吸。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深色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完了。
江小屿,你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胆小鬼。
你亲手……把什么都弄丢了。
就在我被汹涌的悲伤淹没,哭得视线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心碎的回响时,旁边座位上,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张洁白的纸巾。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反应迟钝了几秒。泪眼朦胧中,只看到那只拿着纸巾的手,悬在我面前。
手指很好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腕骨突出,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下意识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说:
“……谢谢……”
胡乱地伸手去接那张救命的纸巾,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微凉的指尖。
那触感……太熟悉了!
我的动作猛地一僵!
哭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一股强烈的、荒谬的预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
我猛地抬起头,挂着满脸的泪痕,难以置信地看向邻座的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双眼睛……深邃、沉静,像两泓倒映着星光的寒潭。
此刻,那眼底不再是平日的淡漠疏离,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心疼,有疲惫,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急切?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引擎的轰鸣声、周围乘客的低语声,全部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和眼前这双熟悉到灵魂都在震颤的眼睛!
他缓缓抬起手,在我呆滞的目光注视下,摘下了口罩。
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张镌刻在我心底、让我又爱又怕、刚刚才被我亲手“删除”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沈砚!
是沈砚!!!
我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彻底石化!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新的泪水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狼狈得一塌糊涂。
大脑彻底死机,完全无法处理这超乎想象的情景。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准备他的豪门联姻吗?!
沈砚看着我呆若木鸡、涕泪横流的傻样,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了一下,随即,那紧抿的唇角却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极其无奈、又极其温柔的弧度。
那笑容,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冰冷和距离感。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长途飞行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哭什么?”
他抬起手,这一次,不是递纸巾,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怜惜地,用指腹擦去我脸颊上滚烫的泪水,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
“联姻是假的。”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的情感几乎要将我灼伤。
“追你,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