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晚上,我像做贼一样,端着一杯冰水想溜回自己房间,经过二楼书房虚掩的门时,里面传出的对话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我心底那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小火苗,彻底浇熄。
“……砚砚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了。”
是我爸江振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一家之主的郑重,
“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刚从剑桥回来,知书达理,家世也和我们相当。我和你妈都觉得,这门亲事,非常合适。”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玻璃杯变得冰凉刺骨,几乎要握不住。
林氏?联姻?
“爸,”
沈砚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这事……您和妈做主就好。”
“嗯,那就这么定了。找个时间,两家一起吃个饭,把这事定下来。”
我爸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满意。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冰水顺着杯壁滑下,滴在我的脚背上,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些暧昧,那些若有似无的撩拨,真的只是他无聊时的消遣。
他终究是要走“正途”的,要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要继承家业,要延续江家的荣光。而我江小屿,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这个被他一时兴起逗弄过的废物点心,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无关紧要、可以随手丢弃的小插曲罢了。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飕飕地漏着风。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像个游魂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开,端着那杯已经不再冰凉的冰水,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回自己冰冷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黑暗吞噬了我。
最后一点侥幸,碎了。
联姻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也彻底砸碎了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妄想。
沈砚那晚在书房里平静的“你们做主就好”,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原来,那些让我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暧昧,真的只是他沈大少爷闲极无聊的消遣。他终究是要回归“正途”的,要娶门当户对的林小姐,要扮演好江家继承人的角色。
而我江小屿,这个意外闯入他人生剧本的、劣质的、多余的配角,是时候识相地退场了。
留下来做什么?
看着他挽着别人的手走进婚姻殿堂?还是像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祈求他施舍一点早已消逝的“兴趣”?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难堪。
走!必须走!走得远远的!
趁着这颗心还没被彻底踩进泥里碾碎,趁着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还没完全蒸发。
出国读书!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
对,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沈砚、没有江家、没有这该死的一切的地方!用时间和距离,把这荒唐的、见不得光的单相思,彻底埋葬!
这个决定一下,我反而冷静了下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准备。
借口很好找——
“爸,妈,我想通了,我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我想出国深造,学点有用的东西。”
我爸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我妈则是一脸“我家崽终于懂事了”的欣慰,效率极高地把一切手续安排得妥妥当当。
至于沈砚?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我拿到offer那天,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深得像海,我看不懂,也不想再猜。
离别的日子转眼即到。
没有盛大的告别宴,我谢绝了家人送机的提议,只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塞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一本夹着全家福的旧相册——那张照片里,沈砚刚来不久,站在我旁边,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这成了我唯一能带走的东西。
机场大厅永远人声鼎沸,广播声、脚步声、行李箱滚轮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我办好了托运,换好了登机牌,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像捏着自己飘摇的命运。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
我漫无目的地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架架银色的钢铁巨鸟起起落落,载着无数悲欢离合。
阳光有些刺眼。
我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壁纸……是我那天趁沈砚在露台藤椅上睡着时,偷偷拍下的。
照片里,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午后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薄唇上,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安静得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这张照片,我看了无数次,指尖无数次描摹过他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
现在,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微微颤抖。
心里某个角落还在微弱地挣扎着,叫嚣着不甘。但现实冰冷而坚硬。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机场混合着消毒水和咖啡香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平静。
指尖落下。
“确认删除此照片?”
“确认。”
屏幕闪烁了一下,那张镌刻在心底的睡颜,瞬间消失,变成一片冰冷的纯黑背景。
仿佛从未存在过。
心口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剜去了一块,瞬间空荡荡的,冷风呼啸着灌进来。
巨大的酸楚和失落排山倒海般涌上,眼眶瞬间就热了。
我狼狈地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视线模糊地扫过旁边一个空着的垃圾桶,几乎是自虐般,我点开手机相册,找到了那张被我珍藏的、沈砚睡着时的照片备份。
删除。
确认。
然后,我猛地抬手,像是要甩掉什么烫手山芋,又像是要斩断最后一丝留恋,将手机狠狠地、决绝地扔进了那个空荡荡的垃圾桶里!
“哐当!”一声闷响。
手机撞在垃圾桶内壁,发出空洞的回音。
那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我靠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仰起头,用力地眨眼,想把那些不争气的泪水逼回去。
可它们还是汹涌地冲破了堤坝,沿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流进鬓角,留下冰凉的痕迹。
结束了。
江小屿。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