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滑过去两个月。超能研究所里的日子像设定好的程序，重复而平稳。维德依旧下落不明，贝壳通讯器始终沉默。雷德偶尔会通过大赛的公共频道传回一些模糊的影像片段，大多是他大笑着战斗，或者跟在那个金发的嘉德罗斯身后嚷嚷些什么，看起来活蹦乱跳。奈特洛斯对此的评价永远是“吵死了”或者“白痴”，然后随手关掉影像。
克莉丝汀渐渐习惯了这种只有她和奈特洛斯的日常。她依旧黏着他，在他工作的时候安静地待在旁边，或者在他偶尔（极其偶尔）允许的情况下，帮他递个不那么精密的工具。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大腿，奈特洛斯扎双马尾的技术依旧稳定在“能看”的水平，偶尔失手扎歪了，克莉丝汀也不会抱怨，只是顶着一高一低的马尾在他眼前晃悠，直到他看不下去，黑着脸让她坐下重新扎过。
这天，奈特洛斯对着光屏的时间比平时更长，眉头也锁得更紧。他快速浏览着大量加密数据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残影。克莉丝汀敏锐地感觉到他周围的气压有点低，连带着她刚给他倒的、冒着凉气的可乐都没能让他眉头舒展。
终于，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啧”。
“麻烦死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抓了抓自己浅紫色的头发，额前那绺倒三角刘海都被揉乱了。
克莉丝汀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本，小声问：“怎么了？”
奈特洛斯没看她，视线落在虚空处，语气烦躁：“蘑菇头下了指令，要我出去一趟。”
出去？克莉丝汀眨了眨眼。奈特洛斯主动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这种明显带着不情愿的“指令”。
“去哪里？”她追问。
“……凹凸大赛观战团。”奈特洛斯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说是需要技术代表实时分析赛场能量数据和……监视某些‘不稳定因素’。”他嗤笑一声，显然对这个任务毫无兴趣，“无聊的差事。”
凹凸大赛观战团？那个危险的地方？克莉丝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虽然只是观战，但那可是连雷德哥哥都会受伤、维德哥哥都下落不明的地方！
“很危险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观战团在安全区，理论上没事。”奈特洛斯语气依旧不好，“但就是麻烦。要应付一堆无聊的人，看一堆无聊的打斗。”他看起来恨不得立刻黑掉系统拒绝这个任务。
克莉丝汀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抗拒和烦躁，心里那点担忧迅速发酵。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即使是在安全区，即使只是观战，她也觉得不放心。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我也去。”
奈特洛斯愣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她，紫色的眼睛里满是“你又在发什么疯”的意味：“你去干什么？添乱？”
“我……我可以帮忙！”克莉丝汀努力找着理由，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我……我可以感知能量！水母形态也很小，不占地方！”
“不需要。”奈特洛斯斩钉截铁地拒绝，“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最多几天就回来。”
“不要！”这次，克莉丝汀异常坚持。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带着一种罕见的执拗，“我要去。不然……不然我就偷偷跟着！”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没底气，但眼神里的决心却很明显。
奈特洛斯盯着她，眉头拧成了死结。他看起来很想发火，但对着克莉丝汀那双写满了“不放心”和“就要去”的蓝眼睛，那火气似乎又堵在了喉咙口。他当然可以强行把她关在研究所，但这只麻烦的水母说不定真会干出什么蠢事，比如试图自己溜出去，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两人僵持着，观测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
过了好一会儿，奈特洛斯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极其烦躁地“啧”了一声，移开目光，语气硬邦邦地：“……随你便。”
克莉丝汀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但是，”奈特洛斯转回头，紫色的眼睛带着警告盯着她，“一切听我的。不准乱跑，不准离开我视线，不准随便变回人形惹麻烦。到了地方，你就待在我身边，装成个装饰品，明白吗？”
装饰品？克莉丝汀用力点头：“明白！”
奈特洛斯看着她那副“保证完成任务”的样子，又是一阵无语。他揉了揉额角，认命般地开始操作终端，预订飞船票和办理相关手续，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麻烦”、“笨蛋水母”、“就不该心软”之类的话。
出发那天，奈特洛斯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行头——白色马甲外套、紫色T恤、黑色短裤、长筒袜和运动鞋，牛角头箍稳稳戴在头上。他背上了一个看起来不小的金属工具箱，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在前往空港的穿梭机上，奈特洛斯看了看身边穿着简单连衣裙、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克莉丝汀，眉头又皱了起来。带着这么大个人去观战团，太显眼了，而且解释起来也麻烦。
“变回去。”他忽然命令道。
“啊？”克莉丝汀没反应过来。
“变成水母。”奈特洛斯压低声音，“我带你进去。”
克莉丝汀明白了。他是要“偷渡”她。她立刻点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心念一动。
“啪嗒。”
一只通体透明、泛着水蓝色光晕、只有奈特洛斯掌心大小的小水母，软软地掉落在他及时伸出的手上。触须微微蜷缩着，伞盖因为突然的变换还有些不适应地轻轻收缩。
奈特洛斯看着手里这团凉丝丝、软乎乎的小东西，动作顿了一下。他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能量核心稳定器的、内部有柔软缓冲材质的透明小容器，小心地把小水母放了进去，然后盖上了盖子。
容器不大，正好可以被他握在手里，或者放进外套口袋。
“待在里面，别乱动。”他对着容器里的小水母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将容器塞进了白色马甲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口袋里的空间对于小水母来说还算宽敞，隔着透明的容器壁和一层布料，能隐约感受到奈特洛斯的体温和心跳声，咚咚咚，平稳而有力。克莉丝汀（水母形态）轻轻晃了晃触须，表示知道了。
于是，奈特洛斯就这么揣着一只小水母，登上了前往凹凸大赛观战团所在地的专用飞船。
观战团设立在一颗悬浮于大赛主赛场上空的人造星体上。这里环境优雅，设施奢华，与下方赛场的残酷血腥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环形观景窗可以俯瞰整个赛场，各种实时数据和能量监测屏幕遍布四周。
奈特洛斯到达时，观战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来自宇宙各方的势力代表、赞助商、媒体名流……形形色色。他穿着研究所的制服，额前的倒三角和头上的牛角装饰显得格格不入，加上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厌世脸，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他完全无视了这些视线，径直走到属于超能研究所的观战区。那里，超能研究所所长——那朵巨大的“蘑菇”——已经悬浮在那里，宽大的黑袍帽檐对着下方的赛场。
“来了。”所长的声音依旧是那股带着电流杂音的调子。
“嗯。”奈特洛斯应了一声，在自己位置上坐下，顺手把工具箱放在脚边。他看似随意地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装着小水母的容器。
容器里的克莉丝汀能透过半透明的壁和口袋布料，模糊地看到外面流光溢彩的景象和攒动的人影。她能听到周围嘈杂的交谈声、惊叹声，还有下方赛场隐约传来的爆炸和轰鸣。这种置身于喧闹中心却又被隔绝开的感觉很奇特。她小心翼翼地飘到容器边缘，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奈特洛斯似乎能感觉到口袋里那点细微的动静，手指在容器上轻轻敲了一下，算是警告。
克莉丝汀立刻老实了，缩回容器中央，只敢用感知去“观察”周围。
观战团的成员们显然对下方的厮杀更感兴趣。他们品着美酒，指着赛场指指点点，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角斗。奈特洛斯则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自己面前弹出的数个光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赛场能量流数据、参赛者状态分析、以及各种技术参数。他偶尔会操作几下，记录下某些异常波动。
所长则更像一个纯粹的观众，帽檐始终对着赛场，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不知道是在赞叹还是在惋惜。
克莉丝汀的注意力，则更多地被下方赛场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通过巨大的观景窗，她能清晰地看到雷德。他依旧和嘉德罗斯、蒙特祖玛在一起。他们的队伍似乎所向披靡，在赛场上快速推进。雷德的动作还是那么张扬，红色的长发在战斗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他似乎在和嘉德罗斯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而嘉德罗斯大多时候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或者干脆无视。蒙特祖玛则沉默地守护在侧翼，像一道绿色的影子。
看着雷德生龙活虎的样子，克莉丝汀稍微安心了一点。但她很快又想起了维德。那个灰绿色头发、总是冷静可靠的哥哥，现在到底在哪里？还好吗？贝壳通讯器依旧沉寂。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下方赛场突然爆发了一阵剧烈的能量冲突。几个实力不俗的参赛者小队似乎联合起来，对嘉德罗斯的小队发起了突袭！
能量光束如同暴雨般倾泻，爆炸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观战厅里响起一阵惊呼。
奈特洛斯面前的光屏上，数据流疯狂跳动，警报声尖锐地响起。他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分析着能量核心的过载风险。
克莉丝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忍不住在容器里焦急地转着圈，触须不安地拍打着容器内壁。
奈特洛斯感觉到了口袋里的骚动，他分出一只手，隔着外套按住了那个小容器，低声道：“别动。”
他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克莉丝汀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紧紧“盯”着下方。
硝烟散去，嘉德罗斯小队的身影重新出现。嘉德罗斯站在最前方，神通棍横在身前，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战意，身上似乎受了点轻伤。蒙特祖玛头盔上沾了些灰尘，但姿态依旧沉稳。而雷德……
雷德半跪在地上，红色长发有些凌乱，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左臂的衣物被撕裂，露出了下面泛着金属光泽的改造皮肤，上面有明显的灼伤痕迹。
他受伤了！
克莉丝汀感觉自己的“心脏”（如果水母有的话）猛地收缩了一下。
奈特洛斯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紫色的眼睛眯了一下，盯着光屏上雷德的生理数据读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更详细的分析报告。
“左臂机械关节轻微过载，表皮组织烧伤，能量回路有短暂波动……死不了。”他像是在对克莉丝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盯着屏幕的目光却锐利了几分。
下方的战斗还在继续。嘉德罗斯似乎被激怒了，身上爆发出更加强大的金色能量，如同小型太阳般耀眼。他主动冲向了那些袭击者，战斗变得更加激烈和混乱。
观战厅里的气氛也更加热烈，人们为这突如其来的高潮欢呼雀跃。
奈特洛斯却不再关注战斗本身，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数据分析上。他快速记录着嘉德罗斯爆发时的能量频谱，对比着之前的研究数据，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一些克莉丝汀听不懂的参数和公式。
克莉丝汀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又看看下方带伤继续战斗的雷德，心里五味杂陈。她既担心雷德，又为奈特洛斯这种完全置身事外、只关心数据的态度感到一丝难过。
这就是他必须来的原因吗？分析和监视？
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平息。嘉德罗斯小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胜利者，但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雷德龇牙咧嘴地捂着左臂，跟在嘉德罗斯身后离开了战场中心。
观战团的人们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刚才的战斗，开始陆续离场或前往休息区。
所长那朵“蘑菇”也缓缓飘了过来，帽檐对着奈特洛斯：“数据记录如何？”
“核心能量峰值超出预期百分之十七，稳定性有待观察。雷德的改造体承受力接近临界，需要优化。”奈特洛斯汇报着，语气公事公办。
“嗯。继续监测。尤其是嘉德罗斯的‘神化’进程。”所长说完，又飘走了。
奈特洛斯坐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等观战厅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拿起工具箱，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握着那个小容器。
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角落，这里也有观景窗，可以俯瞰赛场，但此刻没什么人。
他拿出那个透明容器。
小水母克莉丝汀正贴在容器壁上，蓝色的光晕似乎都黯淡了一些，触须无精打采地垂着。
奈特洛斯看着里面那团明显情绪低落的小东西，沉默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容器壁。
“喂。没死。看到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小水母动了动，抬起一点点“伞盖”，像是在看他。
“雷德那家伙皮实得很，一点小伤不算什么。”奈特洛斯继续说道，语气依旧算不上温柔，但比平时缓和了些，“维德……他比你想的聪明，肯定没事。”
小水母的触须轻轻晃了晃，蓝色的光晕似乎恢复了一点亮度。
奈特洛斯看着她又慢慢在容器里飘浮起来，这才把容器重新收好。
“走了，回去。这里吵死了。”
他揣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小水母，离开了观战厅，返回临时安排的住所。
对于奈特洛斯来说，这次观战团之行，除了收集到一些有价值的数据外，依旧是麻烦且无聊的。
但对于被偷渡来的克莉丝汀而言，这趟旅程让她亲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大赛的残酷，也看到了哥哥们的处境。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奈特洛斯在冷静表象下，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别扭的关心。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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