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急，像是要把整个别墅区都泡在水里。我站在黑羽家的玄关换鞋时，裤脚已经湿了大半，冰凉地贴在脚踝上。
“我妈今晚不回来。”他接过我手里的湿伞，往角落一放，转身从衣柜里翻出条干毛巾，“你先坐，我去冲个澡。”
客厅里很静，只有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我坐在沙发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套的纹路——这沙发我坐过无数次，阿姨总爱在这里给我塞点心，说“镜花太瘦了”。可今天没有阿姨的笑声，只有黑羽的气息，像他常用的那款柑橘沐浴露，清清爽爽的，却总带着点距离感。
浴室的水声停了。我听见他走出来的脚步声，拖沓着，带着刚洗完澡的慵懒。抬头时，正撞见他从走廊拐进来，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顺着脖颈滑进白色浴袍的领口，洇出一小片深色。浴袍的带子松松垮垮系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和平日里穿着校服的清冷模样判若两人。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雨。
突然，客厅的灯“啪”地灭了。
不是慢慢暗下去，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光亮。连远处的路灯都没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浓稠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去找手机照亮，脚下却被地毯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胡乱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重重地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反而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有湿漉漉的发丝扫过我的脸颊，带着点水汽和淡淡的柑橘香。我的手撑在一片坚实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底下温热的皮肤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和我的心跳声撞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光亮起来。
是黑羽举着手机，闪光灯的光不算亮，却恰好照亮了我们此刻的姿势——我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膝盖抵着他的大腿，他的浴袍被我扯得更开了些，露出的锁骨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他的眼睛在光里显得很深，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呼吸有点乱，喷在我的额头上，带着点潮湿的热。
“对、对不起！”我猛地想撑着他起来，手却在他湿滑的浴袍上一滑，整个人又往下沉了沉，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
他闷哼了一声，举着手机的手微微晃了晃，光线扫过我的脸，又落回他自己起伏的胸口。“别动。”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刚沐浴完的微醺感，“地上凉。”
我僵住了。黑暗里，手机的光成了唯一的焦点，照亮了他泛红的耳尖，也照亮了我攥紧他浴袍的手指。空气里除了雨声，就是两人交缠的呼吸，像这突如其来的停电，把所有藏在日常里的心思，都逼到了明面上。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像是想扶我起来，却又停在半空。“能起来吗？”他问，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慌忙爬起来，背对着他站在黑暗里，感觉后颈都在发烫。身后传来他起身的动静，手机的光一直亮着，照着地板上的水渍，也照着我们之间那片说不清楚的、忽然变得粘稠的空气。
雨还在疯了似的砸窗户，客厅里只剩下手机闪光灯的光晕，在地板上投下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
我背对着他，手指还在发颤，刚才攥过他浴袍的地方像留了团火，烧得指尖发烫。后颈的热度迟迟不退，能清晰听见身后他轻缓的呼吸声，混着窗外的雨，把空气搅得又稠又闷。
“我去看看总闸。”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点哑。手机的光晃了晃，我感觉他从我身边绕过去，衣料蹭过我的胳膊，带着点湿冷的水汽。
脚步声往玄关方向去，光晕也跟着移过去，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僵在原地，眼睛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见沙发的轮廓，想起阿姨总说“镜花太瘦了”，此刻却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没等多久，他的声音传过来：“总闸跳了，可能是雨太大短路了。”
我“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刚出口就被雨声吞了一半。
光晕又晃回来，停在我脚边。他站在我面前，手机举得低了些，光刚好照到他的下巴，水珠还在往下掉，砸在浴袍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电，”他顿了顿，“你……怕黑吗？”
我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他的眼睛。光从下往上打，把他的睫毛映得像把小扇子，投在眼睑上一片浅影。心跳又开始乱，我慌忙摇头，又觉得不对，轻轻“嗯”了一声——其实也不是怕，只是这黑暗太密，密得让人藏不住刚才那些冒失的心思。
他好像笑了一下，很轻，像风扫过树叶。“那去厨房坐吧，”他说，“那边有蜡烛。”
手机的光在前头引路，我跟在他身后，踩着地板上的水渍，能闻到他身上柑橘香混着水汽的味道，比刚才在客厅里更清晰。厨房的瓷砖有点凉，他把手机放在料理台上，打开橱柜翻找，光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照见他浴袍领口那片洇湿的深色，还没干透。
“找到了。”他拿出半截白蜡烛，又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橘黄色的火苗窜起来，在他指尖跳了跳。
烛光照亮了小半间厨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瓷砖墙上，挨得很近，手臂都快碰到一起。他把蜡烛放在餐桌中央，火苗晃了晃，映得他眼尾有点发红。
“坐吧。”他拉过两把椅子，蜡烛的光在他手背上晃，能看见他手腕上细细的青筋。
我坐下时，椅腿蹭到瓷砖，发出轻微的声响。烛火在我们之间跳动，把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刚才在黑暗里没看清的细节此刻都清晰起来——他浴袍的带子还是松的，锁骨在光线下陷出浅浅的窝，发梢的水珠偶尔滴下来，落在锁骨窝里，像藏了颗碎钻。
“刚才……”我想道歉，话刚出口就被他打断。
“是我没放好地毯。”他说，声音比刚才柔和些，“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蜡烛的火苗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微微动了动，像在模仿他说话的语气。我看着那影子，忽然想起以前来他家写作业，他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校服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现在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却又完全不同。
“你裤脚湿了，”他忽然看向我的脚踝，“刚才忘给你找裤子了。”
我低头，才发现裤脚还湿哒哒地贴在脚踝上，冰凉的感觉顺着皮肤往上爬。他已经站起身，手机的光又亮起来：“我去楼上给你找条干净的，我妈的……不对，”他顿了顿，声音有点不自然，“找条我的运动裤吧，你穿可能有点大，但比湿着强。”
没等我拒绝，他已经转身往楼梯走，手机的光在楼梯扶手上一路往上，像串会跑的星星。我坐在烛光里，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窗外的雨、厨房里的烛火跳成了一个节拍。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时，我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蜡烛的火苗。他把一条深灰色的运动裤放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去浴室换吧，”他说，“毛巾刚才放客厅了，我去给你拿。”
我拿起裤子站起来，手指碰到布料，温温的。走到浴室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他正坐在烛光里，低头看着跳动的火苗，侧脸的轮廓在光里显得很柔和，和平时那个清冷的黑羽判若两人。
浴室里还留着他洗澡时的水汽，镜子蒙上了层白雾。我换下湿裤子，穿上他的运动裤，裤脚确实长了一大截，卷了两圈才刚好到脚踝。布料很软，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却同样让人心里发慌。
走出浴室时，客厅里亮了起来——不是电灯，是好几支蜡烛，在茶几上、电视柜上摆了一圈，暖黄的光把整个客厅照得朦朦胧胧。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书，蜡烛的光落在他翻书的手指上，指尖很白。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视线在我身上停了一下，落在卷了两圈的裤脚上，嘴角好像又弯了弯。“过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沙发套的纹路硌着指尖，和刚才的感觉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蜡烛的光在他睫毛上跳，他把手里的书往我这边推了推：“刚才看你在看这本，没看完吧？”
是本诗集，上次来落在他家的。我“嗯”了一声，翻开书页，目光却落在纸页上的影子上——他的肩膀离我很近，影子也挨在一起，像两只依偎着的鸟。
雨还在下，蜡烛的火苗偶尔晃一下，把我们的影子晃得轻轻动。没人说话，却不觉得尴尬，空气里除了雨声、翻书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缠在一起，像这满屋的烛光，温温的，把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心思，悄悄烘得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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