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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枕茉莉槐安烬

《一枕茉莉槐安烬》

骠骑将军府内。

灼人的热浪燃烧着头顶的木板,从上方传来的脆响混着远处隐约的惨叫,如数案例跟银针扎在你的心上。蜷缩在地下室的最深处,肩胛骨上几乎要被二皇子侍从的箭穿透,你咬着牙狠心拔出,血混着雪水浸透了一涔涔地渗透了内衬,而一滴温热的液体忽然就这么黏糊糊的砸在了伤口处--紧接着又是几滴,顺着木板间隙练成了一条条血线,而你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不出声,忍受着这血与火的炼狱。

箭头淬了麻药,此刻你半边身子都在发麻。却听见了一个恨不得撕了他的声音,“顾瑾山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你强忍着痛楚,用手抹净了木板上的一条缝隙,看见二皇子沈亦凌金冠上的红宝石在漫天飞雪里闪着吞噬人心的光。你看见父亲被强按在雪地里,即将被那把御赐的、随他征战半生的“破虏剑”断成两截时,死死盯着了你藏身的方向,嘴唇动了动。

是“藏”字。

头顶上的液体越来越多,砸在地上,溅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看到父亲的喉咙被刀刃划过时,眼泪不禁萧然而下,滚烫的、灼着你的心。回想起三天前及笄礼上,父亲还在送了你一把匕首,名为“素茉”。他说,“怀安这名字太软,赠你一把利刃,就当补全你命里的锋芒了。”

而此刻父亲的血染红了你最爱的雪,母亲的茉莉手串滚落在你头顶上的木板,带着激烈的不甘,就这么去了。你死死地咬住手臂,指甲抠进冻硬的泥土,承受着麻药的烈痛和亲人离去的心恨,将“沈亦凌”三个字刻进心里。

黑暗中的火光忽冷忽热,你闭紧眼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刀剑相击,血腥味更浓厚了。随之而来的,是侍卫的闷哼。接着头顶上的木板被人“哐当”一刀劈开,刀背上的寒光深深刺痛了你的眼。

“这也被发现了吗……拼死一搏算了!”我捏紧手中的匕首,柄上雕刻的茉莉模样嵌着沾满血的手心,呼吸沉顿。

“抓紧了!”鼻尖突然撞上一股冷冽的茉莉香——不是府里熏香的甜腻,不是火光里暗红的腥臭,而是带着雪气的清苦。沈亦臻的声音裹着浓烟砸下来,还不等你做反应,腕处就已经被一只滚烫有力的手攥住,凭借着一股蛮力将你从坍塌的碎木堆里捞了出来,后背重重的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还能走吗?”男子声音压得很低,是被烟熏哑了的沙沙声。你抬头,看见他玄色斗篷的帽檐下只露出一截冷硬的下颌,另一只手上持的长剑还滴着血,挂着一束由干枯茉莉花做成的剑穗。

你没说话,肩胛骨上的麻痛几乎要夺了你的命。他见你没回答,便心下了然,打横将你抱起,离开了城门。将军府的火舌还舔舐着夜空,像一头吞噬一切的巨兽,你也被深深的卷入。意识迷蒙间,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封没写完的奏折,开头写着“二皇子与镇北将军往来密函……”

鼻尖那股清苦的茉莉香没有散尽,只是愈加浓烈,成了烈火里唯一的浮木,让你在无边黑暗里不至于沉沦。

再次醒来时,是在铺满干草的禅房里。浑身的疼痛让你停下了起身的动作,“这是哪?”

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不敢置信,竟也变成了被浓烟呛过后的沙哑。你瞧见窗上破了个洞,却又被不知哪找来的废纸给糊上了。墙角的炭盆里烧得正旺,上面烤着一只野兔,油珠滴在火里,滋滋作响。

“醒了就过来吃东西。”那个玄色身影就坐在门槛上,正用布擦拭着长剑。剑穗上的干茉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让你不由的想到昏迷前闻到的那一阵浓郁的茉莉香。

你拖着身体往门槛那走去,只见他头也没抬,就将烤好的兔腿递过来,“谢谢。”

吃了两口,对方又递了个水囊过来,也是玄色,裹着金色线绣的云边。

“你是谁?”喝了两口水后觉得稍好,开口却还是如砂纸打磨过的沙哑,“为什么救我?”

“风影。”他头也没抬,擦剑的布子染上淡淡的血痕,“江湖人,路见不平而已。”

二人围在那堆火旁边,飞窜的火苗下,你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冷峻孤傲,子夜寒星。神色淡淡,长睫在火下投影出一片阴暗。

“我想拜你为师。”

他正用匕首剔着骨缝里的肉,闻言,终于起了头。他的目光锋利,带着逼人的审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想学武?”

“是。”你攥紧了木签子,不甘的怒火一烧愈烈,“我要报仇。”那些人,杀光了你的亲人,凭什么还能活在世界上?

炭盆里的火星又爆了一声,突然的闪烁,映得她满脸泪痕。身旁的人没有出声,只是将剔好的一块兔肉递到嘴边,“先把肉吃完。”

你没接,只定定地看着他。此刻良久的沉默,仿佛比刚刚那冲天的火光更令人心慌。不知过了多久,你起身欲离去,去又听到他出声。“报仇是条死路。”

你回头, 直视那帽檐下像结冰湖面的目光,“可我的亲人都死了!”

你猛的拔高了声音,刚才在地下室紧憋的眼泪此刻终于流泄而出,一滴滴砸在炭盆上。“我全家人都死了!我若不报仇,难道看着他们白白送了性命吗?”

“顾将军若想你活,绝不会让你走这条路。”

他从佛龛后抽出一卷泛黄的纸,父亲的字迹在火光中颤抖:“吾女怀安,若有来日,愿你只见茉莉芬芳,不闻刀兵相向。”你猛地将纸卷撕碎,纸片飘落在炭盆里蜷成灰烬,“可他们连让我爹娘闻花香的机会都没留!”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茉莉花剑穗,你一冲动便想扑过去想抢对方的剑,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你的骨头。

“顾怀安,”他盯着你,一字一顿,“活下去,比报仇更难,也更重要。”

“你确定要把剩下的日子都泡在血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你像块甩不掉的影子般黏着他:他去后山采药,你背着篓子亦步亦趋,把毒草当宝贝献给他,被他沉脸敲了记额头:“想死也别用这种蠢办法”,却还是耐心教你辨认草药;他在空地上练剑,你捡根枯枝跟在三丈外比划,摔得满嘴雪泥时,总能接到他扔来的伤药——药瓶上缠着干枯的茉莉,是他特意找来的止痛草药;他在佛堂里深夜打坐,你就蜷在门槛边守着,天亮时冻得手脚发麻,却发现身上多了床带着茉莉香的旧棉被——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从未给任何人碰过。

“求你收我为徒。”

他始终不答,却不曾理过你那句重复的话,却也从没赶你走。借着这点默许,你日日跟在他身后,像株在石缝里拼命扎根的野草,哪怕他的目光冷得像寺外的寒冰,也固执地伸长了草尖,只盼着哪一日,能焐化一丝寒冷。

这天夜里,寒风卷着大雪,跟着他练剑回来的你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你喂药,指腹贴上你额头时,带着极轻的颤抖。

“阿臻哥哥……别离开……姑姑舍不得你……”你听见自己在说胡话,那是小时姑姑总叫的名字--她说她的孩子叫亦臻,比你大两岁,可惜生在皇家,孩子出生不久后便被皇后抱走抚养,理由只是皇后的亲生孩子太子病逝,要再选个孩儿来安抚她。

喂药的手猛地停住。你用尽全力地睁开了眼,看见那男子正望着窗台上那盆刚冒芽的茉莉——这是你前日从雪地里刨出来的,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花和他身上的气味很相像。

“想学武可以。”

他忽然开口,帽檐下的目光终于融化了点,将最后一匙药汤喂进我嘴里,“但得听我的。从扎马步开始,什么时候能够在雪地里站够三个时辰,不抖、不晕、不病倒在床上--”他顿了顿,侧过脸看她,眼里终于映上了了几分炭火的暖光,“我就教你练匕首。”

苦涩的药汁还在喉里咽着,忽然听到他答应的话语,烧的发昏的脑子也瞬间清醒了大半。窗外风雪正紧,可你只觉得心里冻着的某个地方,忽然有暖流汹涌的冲了进来,一番滚烫。

拖着昏沉的病体像是终于把这个消息消耗完,你盯着他剑穗上的茉莉,忽然笑了。

原来再冷的冰,也有融化的时候。

春末时,你已能接他三十招。他教你的第一套剑法叫“茉莉霜”,起手式像花瓣般舒展,收招时却带着凛冽的寒气。“这剑法是我母亲创的,”他收剑时指尖拂过剑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她生前总在窗下种满茉莉,说花开时练剑,剑风里都带着香。”

这话让你想到了姑姑,最后与她一次见面是在三皇子被二皇子剑杀后,她召父亲入宫说的最后一番话:“我儿不会谋反。他不会,他……不会的……”

之后打道回府,马车刚停在将军府门口,宫里的太监便来传话,说姑姑已经“病逝”了。只留下一盆茉莉,由我交予接管。

风卷着残瓣落进练剑坪,他忽然转身收剑入鞘,玄色斗篷扫过地面的声响里,你听见自己心跳撞得胸腔发疼。你捡起块扁平石子,手腕一扬打向他后背,他头也没回反手接住,石子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偷袭师父,该罚。”他转身时石子已不见踪影,你正疑惑,却感觉后颈一凉——那石子正贴着你肌肤滑下来,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罚什么?”你仰头看他,阳光穿过他的发隙,在你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你被风吹乱的发丝上,伸手想替你别到耳后,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只从袖中摸出根素色发带扔给你:“罚你把剑穗重新编好。”那发带边缘绣着极小的茉莉,是你前几日绣坏了丢在一旁的,他竟捡了去。

你深深望着眼前的男子,“听说三皇子沈亦臻……也爱种茉莉?”突然的发问,目光落在他没被衣襟遮住的锁骨处——那里隐约露出片淡青色印记,像朵茉莉。

擦剑的动作僵了瞬,布帛摩擦剑鞘的沙沙声戛然而止。“皇家秘闻,江湖人没兴趣。”他的声音冷得像山涧冰,却没注意到自己捏着剑鞘的指节泛了白,连指缝里都沁出细汗。

你假装没看见,捡起地上一片茉莉花瓣:“前几日下山买伤药,听见茶寮的说书人讲,三皇子死前,宫里的茉莉一片惨白的谢了。”

他突然挥剑斩断身边的茉莉枝,剑气扫得你鬓发乱飞,几缕发丝缠进发间。“顾怀安,”他转过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袖摆扫过地上的落花,“我的事,轮不到你打听。”

方才那瞬间,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是恼怒,倒像是被什么戳中了心事的慌乱。你忽然想起及笄礼那天,父亲笑着说“怀安长大了,该懂些儿女情长了”,当时只当是戏言,此刻望着那点茉莉残枝,心口竟莫名一跳。

“沈亦臻,你不敢认我,是不是也不敢认自己的心?”

你直呼他的名,而不是他在江湖上所用的号。

他转身时,眼里的风暴几乎将你吞没,可那风暴里又藏着灼人的温柔,比月色更烫。“顾怀安,”他攥着你的手腕往怀里一拢,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却在阴影盖下时突然放轻,“再敢胡说,我就……”

话音被你踮脚的吻堵在喉间,你尝到他唇上的茉莉香,比任何时候都要清苦,也更让人贪恋。

山道上靴底碾雪的声响便是此时传来的。二皇子的亲信举着火把走过,领头那人腰悬御林军令牌,左脸有道月牙形的疤——你认得他,当年姑姑宫里的太监说,就是这人亲手给三皇子灌了毒酒。“御林军统领有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叛贼余孽!”

那人声音洪亮,带着些狐假虎威阵势。

下一秒,对面人的手便捂住了你的嘴,一把将你拽进怀里,往旁边的灌木丛中滚去。

斗篷裹着两人的身体,你听见他的心跳像擂鼓,却故意用气音说:“等下被发现,你就说我是你掳来的人质。”

他咬着你的耳垂低吼:“再敢说这种话,我现在就吻你让他们看见!”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带着清苦的茉莉香,你突然不敢动了,只觉得耳廓烧得厉害。

火把的光亮扫过灌木丛边缘,你吓得攥紧了他的衣袖。直到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你才发现自己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此地不宜久留。”你能听见劫后余生的喘息,“我们去江南。”

南下的路上绵雪不断,你们在一处市集歇脚。趁他去买干粮时,你在附近溜达溜达,却看见了一个香料摊,前面摆着一小包茉莉香丸,摊主说“这是京城来的方子,能安神”。你偷偷地买下来,塞进了他的行囊。

夜里宿在客栈,你被噩梦惊醒,火光里父亲又倒在血泊中,寒气煞上了脖子。推开门正想去院子透气,却看见少年坐在月下的石阶上,手里似乎拿着包东西。你借着月光一瞧,是早上你偷偷塞进他行囊里的茉莉香丸。

“睡不着?”

他抬头,月光洒在他摘了斗篷的脸上。眉峰锐利如剑,右眼尾有颗极淡的痣,像被剑锋不小心划到的——和你小时候姑姑给你见过他画像上的痣,长在同一个位置。

“沈亦臻。”你轻声唤道。

大概是太久没人这么喊他了,月影下他猛地抬头,看你一步步走近,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玉面上雕刻的缠枝茉莉还沾着你衣襟的体温,刻着“沈”字的半边:“这是姑姑留给父亲的,她说,若有一日她的孩子出事,凭这玉佩可认亲。她还说,说堂哥生在皇家,右眼角有颗痣,锁骨处还有朵小小的茉莉刺青——”

话音未落,他已攥住你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你吃痛。可你没躲,只是望着他右眼尾那点淡痣,想起了姑姑给你看的旧画像里的那个裹着茉莉襁褓的婴儿,襁褓边缘绣着个“臻”字。

他突然松开手,转身从行囊最深处摸出个褪色的锦囊。解开绳结时,干枯的茉莉花瓣簌簌落在石阶上,露出另一半玉佩。两瓣玉贴合的瞬间,缠枝纹路严丝合缝,中间嵌着的茉莉花蕊正好拼成完整的一朵,像从未分开过。

沈亦臻望着那半块玉佩,忽然笑了,你感觉听到了雪声里的清苦。“我母妃是你父亲的亲妹妹,”他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抚过玉佩上的裂痕,那是当年被皇后摔在地上留下的,“当年皇后为保太子之位,强行将刚出生的我抱去抚养。母妃怕我被暗害,偷偷在我锁骨刺了茉莉,还将这对玉佩劈开,一半留我身上,一半托你母亲保管。”

你想起幼时总见母亲对着空首饰盒发呆,里面常年放着半块玉佩。那时你不懂,为何母亲提起“在宫里受苦的妹妹”,总要红着眼眶抚摸那玉,指尖一遍遍描着上面的茉莉花纹。

“三年前母妃发现二皇子勾结镇北将军的证据,被他们诬陷谋反,”他喉结滚动,指腹按在锁骨处那片淡青印记上,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烫,“我假死脱身那晚,她在宫门前磕得头破血流,手里还攥着这半块玉佩的丝绳——后来听说,她断气时,掌心的血把玉上的茉莉染得通红,像开了朵血花。”

风卷着茉莉香掠过石阶,你忽然明白为何他身上总带着清苦的茉莉气息,为何他剑穗上的干花从不更换——那是他与母亲仅存的联系,是他藏在“风影”这个名字下,不敢触碰的过往。

“我见过父亲写过一封弹阂二皇子的奏折,是真的。”你拧开“素茉”的刀柄,暗格里血画的寺庙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墨迹边缘还沾着点茉莉花瓣的碎屑,“在江南玄武寺,镇北将军。”

沈亦臻听见了,却没作响。只将那串茉莉剑穗解下,系在你腕间时,穗子上的干花蹭过你的皮肤,像姑姑生前最温柔的抚摸。“这是母妃亲手做的,”他指尖停在你腕间,与你掌心的玉佩相贴,两人体温透过玉石交融,“顾怀安,从今日起,你的仇,是我的命。”

剑穗上还沾着他的体温,茉莉花瓣在月光里若隐若现,像无声的誓言,缠住了两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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