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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枕茉莉槐安烬

江南。

玄武寺比你想象的更破败。

它藏在天目山深处,青瓦上爬满青苔,檐角的铜铃也生了锈--风吹过时只发出沉闷的响声。山门前的石碑刻着“敕建玄武寺”,落款是五年前的年号,也正是镇北将军“解甲归田”的那年。

接待你们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僧人,看见你腕间的茉莉剑穗时,眼神闪烁了一下:“施主是来上香还是借宿?”

“找方丈。”沈亦臻开门见山,帽檐挡着他的面容,却透出一股不由分说的冷气,手也按在剑柄上,“听闻前镇北将军在此清修。”

僧人脸色微变,引你们去了后院的禅房。你遥遥便望见窗台上摆着一盆栽,走近一看,不是姑姑摆的茉莉,而是极为罕见的墨兰--那是北狄特产,叶片边缘带着锯齿,你曾在皇上御赐给父亲的珍品中见过,寻常寺庙绝不会栽种。去年生辰,二皇子也送过你一盆,说“只有北境才得见”,后来那盆花被母亲偷偷扔进了柴房,说“沾了不干净的人味”。

“这花倒是罕见。”你故意提高声音,指尖拂过廊柱上的刻痕,瞥见僧人握紧了袖中的短刀,指缝里露出点寒光。

一路走去,脚下的木廊隐约露出暗红,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你一眼便看出是浸透又风干的血迹,在木板纹理间凝成深褐色的条纹。

深夜的钟声刚敲过三更,寺里的老狗叫了两声便没了动静。你们二人便潜入了方丈的禅房。迎面而来的,是一尊由纯金打造的佛像,在一旁烛火的倒映下,竟显得有几分凶目惊心。佛眼的琉璃珠反射着冷光,像在窥视着什么。沈亦臻在佛像周围捣弄一番,摸到佛像背后的机关,“咔哒”一声,暗门应声而开。

一股铁锈味。

走进里面是一条密道,尽头的石室里,弥漫着你在二皇子府闻到过的龙涎香。此时一位老僧正对着一幅北境地图,而他手里正捏着一张信纸--一角印着二皇子的私章。

“镇北将军倒是很清闲。”话音刚落,沈亦臻的剑就破风而出,抵住老僧的脖颈,“用顾家满门的血换来了江南养老的福气?”

老僧被人突击,刹间慌了神,“三皇子!?你没死!”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只剩下扭曲的神情。

“托你的福,”沈亦臻的剑刃已压进了他的皮肉里,渗出了鲜红的血,“我活得很好,至少还有命来杀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碎了着牙槽吐出来的,你确信。“说,沈亦凌和北狄的盟约藏在哪?”

镇北将军突然狂笑,欲伸手去摸墙缝里的短刀。你眼疾手快地掷出了袖中的匕首,一股狠劲正中他腕。“那盟约……哈哈哈……能让你们顾家、沈家都……万劫不复!”

他突然狂笑起来,沈亦臻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身躯撞在石壁上时,背后的砖却松动了半块。你一脚绕开倒地的人,伸手将石块掀开--下面是个铁盒,坏掉的锁上刻着北狄的狼图腾。

你走到烛火身侧,才打开。跳动的火苗刹间照亮了里面的羊皮卷--北狄王的印鉴鲜红刺眼,上面的字迹与父亲那封没写完的奏折中提到的密函上的字迹相同--“助沈亦凌登基,割燕云十六州为谢”。

“还有这个。”

沈亦臻从他怀里搜出一本起皱的账册,上面记着每月运往京城的“药材”数目,与御林军的军饷支出分毫不差。“原来你不仅通敌,还在替他豢养私兵。”

那老僧突然从地上爬起,像头疯癫的野兽,一头撞向沈亦臻。他哪料沈亦臻的剑法更胜一筹,手腕翻转间,长剑凌厉如霜,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溅在石壁上,溅出点点红梅般的印记,也溅在你腕间的茉莉剑穗上,将干枯的花瓣染成深褐。

你将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崭新的纸页上画着京城地图,几处被笔墨圈画,赫然用朱砂写着:“中秋夜,御林军换防时动手。”

沈亦臻拔出剑时,血珠顺着剑刃滴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坑。他突然攥住你的手,掌心滚烫得吓人,指腹摩挲着你腕间被血浸湿的剑穗:“怀安,中秋夜凶险,你可以……留在江南等我。”

“我不可以。”你打断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印记,“你母亲的仇,我父亲的仇,都在那一夜。况且——”你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映着烛火,也映着你的影子,“你说过,我的仇是你的命。那你的命,自然也是我的牵挂。”

他喉结滚动着,忽然伸手将你揽进怀里,玄色衣袍裹着两人的体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奇异地让你安心。“好。”他在你发间低语,声音发颤,“那我们就一起,把这笔账算清楚。”

回到京城时,离中秋只剩五日。城墙根的茉莉开得正盛,白灿灿的花瓣沾着露水,香气却被街角包子铺的油烟盖过,像极了这京城繁华下的暗流涌动。你和沈亦臻分头打探,他去联络父亲的旧部,你则约了旧时同窗在城西晚香楼见面。

“你来了。”余湘坐在窗边,别着银质茉莉簪,那是你送她的生辰礼。

“我已都看见。你只需将你听见的告诉我。”

湖蓝色的身影一颤,倒茶的手微微发抖,茶盏在桌上嗑出清响。昨日你在京城中打探消息,得知御林军统领之女余湘,也正是你旧时同窗,马上就要嫁给二皇子,且次日御林军统领将携女去二皇子府参宴。你二话不说,便偷偷溜进了皇子府中,在密林里却窥探到余湘撞破惊天秘密的场景,便写了张约她次日来这城西茶馆相会的纸条,仍在她脚下。“我偷听到父亲与二皇子的谈话,他们要在中秋夜借御林军换防时逼宫,用的是镇北将军留下的私兵。”

你将从玄武寺石室中搜到的羊皮卷推到她面前,“这是沈亦凌通敌的证据,只要呈给陛下,就能定他死罪。”

余湘的脸色白了几分,露出一些无奈的深情,“陛下早已被他软禁,宫里都是他的人,唯一的机会是调换军符。”御林军换防需要两半虎符合一,而余湘父亲掌管着其中一半。

“你有办法拿到?”

“我父亲对我不设防。”她从袖中取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余”字--这是御林军统领的私令。“这块玉佩可以打开我父亲书房的暗格,但我需要你帮我引开侍卫。中秋夜那天,他们会在府里各处看守。”

窗外传来马蹄声,你耳尖的听到,便将窗开了一条小缝,瞥见是二皇子的暗卫--腰间悬挂着侍卫腰牌。眼神示意下,余湘迅速将羊皮卷藏入发鬓,“你便说是我远房来的表妹,来京投亲。”

我点点头,正欲说些什么,脚步声并已由远极近--是暗卫来搜查了。推门直入,他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停在你腕间的茉莉剑穗上。那穗子已被你清洗干净,干枯的花瓣泛着淡淡的黄。余湘笑着解围,“这是我送表妹的玩意儿,她刚从江南来,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的茉莉花。”

见是自家府上未来的女主人开了口,暗卫也并未做多刁难,只是盯着你看了半晌,目光在你脸上逡巡,像是在辨认什么。你攥紧袖中的“素茉”匕首,指腹抵住冰冷的刀柄,直到他转身离开,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待他走后,你摸着剑穗上隐约的血痕——那是镇北将军的血,此刻像活了般发烫,这染上了说不清的恩怨。

不由得回想起刚刚的对话。“你当真愿意反?”你问,指尖摩挲着余湘塞给你的茉莉簪,“事成之后,你父亲……”

“我知道。”她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碎片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桌布上,“但我更不想看见燕云十六州沦为北狄的土地,更不想让我爹做千古罪人。”她抬头望向窗外,京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你爱茉莉,我娘生前也最爱茉莉,说这花干净。她若知道我爹帮着沈亦凌做龌龊事,怕是死也不安心。”

中秋前夜,你和沈亦臻在客栈汇合。他带来了好消息:父亲的旧部已控制了金戈卫,只等军符调换就可入宫护驾。

“余湘那边稳妥吗?”

你们爬上了客栈屋顶,并肩平躺在瓦片上。沈亦臻替你拢了拢鬓发,连带着那一份茉莉花香袭入鼻中。

“她是真心想反。”你想起余湘说起父亲时的眼神,有恨,更多的是无奈,“她把她的珠钗都当了,给私兵家属做了盘缠。”

沈亦臻微昂着头,“记住‘茉莉霜’的最后一式,实在不行就跑,别管我。”

“我不跑。”你翻身趴在他胸口,听着他如擂鼓的心跳,“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他突然按住你的肩,眼神里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我是沈家子,你是顾家女,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却要共同去剜另一半血脉的肉,你懂不懂?你真的不怕吗?”

直到这一刻,这些日里的隐忍与矛盾似乎才爆发,冲嚣着。

“我只懂你教我的剑招,只懂你给我的伤药,只懂这茉莉香里的牵挂。”

你伸手扯开他衣襟,指尖抚过那朵茉莉刺青,“沈亦臻,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分真心?”

他一愣,抓住你的手按在胸口,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真心能当饭吃?能抵得过满门血债?能让你爹娘活过来?”

“不能。”你低头吻他的刺青,“但真心能让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报仇。”

良久的沉默,他突然翻身将你按在瓦片上,月光在他眼里碎成星:“活过中秋夜,我们就去江南种满茉莉。”​

“好,我们一起。”​

就算我没回,你也要替我看遍世间茉莉。

中秋夜的宫宴上,沈亦凌穿着蟒袍坐在主位,金冠上的红宝石晃得冶治,令人升起冉冉怒火。你扮作余湘的侍女,捧着酒壶站在角落,看见他腰间的玉佩——和父亲书房里找到的密函印鉴一模一样。

戌时正,余湘装作身体不适要回府中休息,按约定去了余统领的书房。你也借口添酒绕到偏殿,翻墙而出到余府上。在余湘进入书房之前,你故意将酒壶摔在地上,趁廊下侍卫回头的瞬间,射出袖箭打中了廊柱上的灯笼。火光亮起时,一个人影匆匆从另一条廊中穿过--是余湘。你只盼她尽快得手。

沈亦臻的身影出现在太和殿屋脊上,他挥剑发出信号,利落的剑锋将宴会上的丝竹声劈成两半。金戈卫收到号令,从四面八方涌来,蹲守在皇宫各个角落。

那脆落的声响和感觉忽然飘过的几道黑影让沈亦凌惊觉不对,拔剑刺向身边的太监——那是假扮陛下的替身。

“拿下逆贼!”

沈亦臻的声音穿透混乱,玄色身影如鹰隼般俯冲而下。一时殿中混乱成一团。

你跟着余湘往御书房跑,她手里捧着两半虎符,银簪上的茉莉在火光里闪着光。“快把虎符交给金戈卫统领!”她将其中一半塞给你,“我去救陛下!”

正当转过回廊时,一个蒙面人突然从暗处冲出,刀风直取你的后心。你转身用匕首格挡,一边分心辨认他袖口的纹样——是镇北将军发饷的私兵。

“顾家余孽,拿命来!”

你转身用匕首格挡,“素茉”的利刃与横刀相撞,发出刺耳的脆响。一边分心辨认他的招式,一边想起沈亦臻教你的“茉莉霜”,起手如花瓣轻展,避开他劈来的刀锋;手腕翻转间,匕首直刺他心口,终于将那素白的茉莉染了红。可对方却不躲不闪,任由刀刃入体,同时将手里的横刀送进你的小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你劈成两半。

剧痛如同被灭门的那天一般,几乎要讲你整个人撕裂。你听见有人冲破了重重侍卫直奔而来--是沈亦臻。他今日还穿着你们初见那天的玄色衣袍,抱住了倒下的你。

“怀安!”温柔的掌心按在你流血的小腹上,却怎么也止不住。望着眼前曾朝夕相处的脸庞,你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浓郁的茉莉香。

“找到……陛下了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却能见到他含泪点头,一股温热砸在你脸上,滚烫的像灭门那天的大火。“沈……亦凌呢。”你又问,看见他哽咽着点头,剑上的血迹映着火光,想必是得手了。想抬手再摸摸他的脸庞,力气却只够到他胸前那块拼好的“沈”字玉佩上——此刻这块雪白的玉被你的血染得发亮,像极了姑姑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

腕间的茉莉剑穗落在地上,被鲜血染成深色,干枯的花瓣吸饱了血,倒像是重新绽放了一般。

“沈亦臻……要好好活着……”你笑了笑,想起破庙里的炭火,江南的茉莉,还有他教你练剑时说的话,“活下去……比报仇更重要……”

他突然低头吻你,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温柔得像怕碰碎琉璃。“不准睡!”他的眼泪滴在你脸上,和血混在一起,“你说过要一起看江南的茉莉,你说过要等我……”

“我没忘……”你抬手想擦他的泪,却没了力气,“那年寒山寺……你偷偷给我盖的棉被……我还没还……”

沈亦臻哽咽着笑,抵着你的额头:“欠着,等你好起来,用一辈子还。”

只是怀中人指尖滑落,腕间茉莉剑穗浸在血里,再无动静。

其实还有句话你没说出口。

“这江山……要守住啊……最好种上满城的茉莉。我闻了这茉莉香一辈子,下辈子还要闻。”

意识完全沉入黑暗前,你听见沈亦臻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要把这两个字刻进骨子里。你想再去看一眼沈亦臻,却无力再抬头,只能望一眼这目光所及的中秋圆月--和你说要一起看的那晚,一样圆。

后来听说,新帝沈亦臻登基后,命人在京城种满茉莉。从皇宫到城墙根,从御花园到寻常巷陌,每到花开时节,香气能飘出十里地,醉得人脚步发虚。只是没人知道,太和殿的匾额后,藏着半块染血的玉佩,和一串被摩挲得发亮的茉莉剑穗。

年年花开时,总有玄色身影站在花前,替故人看遍世间茉莉,一站就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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