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与尘埃

两年时间倏忽而过。

宴晞站在M国边境小城非法赛道的起跑线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哑光黑的机车油箱。

过去的两年，她依然是A市社交场上公认的、无可挑剔的晏家千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被压抑的渴望如何在一次次的“秘密出行”中宣泄。

耳边的喧嚣与两年前成人礼上的古典乐恍如隔世。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人群的嘶吼、混杂着汽油味与酒精的空气，让她真实地感觉到“活着”。

“Siren！Siren！Siren！”

有人高喊着她在赛场的化名，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黑狼！黑狼！黑狼！”

她的对手——一个满臂纹身的高壮男人跨坐在改装过的机车上，朝她做了个下流手势。

宴晞勾唇，头盔下的表情无人能见，只抬手回敬一个干脆利落的中指。

她一身黑色骑行服紧裹着纤长而富有力量感的身形，与周遭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没人知道这个代号“Siren”的神秘车手，是A市顶级世家晏家那位以优雅温婉闻名的千金。

“准备！”裁判挥舞着旗帜。

宴晞俯身，引擎轰鸣如野兽低吼。

这一刻，没有晏家的责任，没有名门闺秀的枷锁，只有速度与自由的嘶鸣。

旗帜落下。

两辆机车如离弦之箭射出，撕裂夜的黑暗。

宴晞起步稍快，第一个弯道便抢占了内线优势。

风声在头盔外呼啸，速度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右摆。

她热爱这种掌控极致速度的感觉，每一次压弯，每一次换挡，都精准得像一场杀戮艺术。正如她在A市名利场中游刃有余的周旋，只不过这里的规则更简单——更快，更强，更无所畏惧。

几个惊险的超车引得人群爆发惊呼，宴晞却心无旁骛。

最后一个弯道，她以一个几乎贴地的压弯超越了“黑狼”，率先冲过终点线。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她稳住车身，摘下了头盔。

一头绸缎般的黑色长发倾泻而下，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精致。

杏眼微扬，眸色是清冷的棕，在赛道旁霓虹灯的映照下，流转着与方才飙车时的狂野截然不同的光泽——一种冷眼旁观的高高在上。

“妈的！你作弊！”名叫黑狼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走来，一把想抓住她的手腕。

宴晞侧身轻巧避开，动作行云流水。

她没说话，只淡淡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男人莫名感到一种被俯视的压力。

“奖金。”她开口，声音是与赛场喧嚣格格不入的清冽，带着字正腔圆的英语，语调却不容置疑。

黑狼啐了一口，但还是悻悻地将一叠现金拍在她手上。

宴晞指尖捻过，甚至懒得细数，随手塞进骑行服口袋。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重型机车，无视身后或崇拜或嫉妒的目光。

赢了，拿了钱，此地的喧嚣便与她再无关系。这是她逃离既定轨道的短暂假期，一次肾上腺素飙升的放纵。

发动机轰鸣，她驶离了依旧喧闹的赛道，将霓虹与嘶吼甩在身后。

边境小城的夜风带着粗粝的味道，吹散了她身上最后的躁动。

宴晞放慢车速，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她需要穿过这片略显破败的居民区，才能回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豪华酒店。

街道狭窄，路灯昏暗，路旁是些低矮的房屋和小型便利店。

与A市纸醉金迷的繁华相比，这里像是被遗忘在世界角落的尘埃。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突然冲出一个踉跄的身影。

宴晞瞳孔一缩，猛捏刹车，同时急打方向。

重型机车发出尖锐的嘶鸣，车身失控地侧滑，堪堪擦着那个突然闯入马路的人影停下，巨大的惯性几乎将她甩出去。

宴晞单脚撑地，稳住了车身，心跳有一瞬的失序。

挡在她车前的，是一个抱着纸袋的年轻女孩，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僵在原地，纸袋掉在地上，里面零零散落的生活用品滚了一地。

“你他妈不要命了？！”宴晞惊怒交加，冷斥脱口而出，用的是中文。

那女孩猛地抬头，脸色在昏暗路灯下显得苍白，一双眼睛却睁得极大，清澈明亮，里面盛满了惊恐和慌乱。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下意识地用中文回应，声音微颤，带着点柔软的、异乡的口音。

四目相对的瞬间，宴晞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眼前的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简单的棉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旧牛仔外套。

长相是极乖巧的，甚至可以说是呆萌，软软的脸颊，小巧的鼻尖因为受惊而微微泛红。

但让宴晞瞬间失语的，是那双眼睛——那眉眼轮廓，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模糊而深刻的影子。

更像极了家里那个被宠上天的养女，宴微澜。

不，甚至比宴微澜还要…贴近另一个人的模样。

宴晞熄了火，摘下头盔，下了车。

她一步步走近那个仍处在惊吓中的女孩，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身高差不多，连脸型的弧度都…

女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被宴晞周身迫人的气场慑住，眼神躲闪，像只受惊的小鹿。

“有没有受伤？”宴晞压下心头诡异的熟悉感，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疏离的审视。

“没、没有…”女孩连忙摇头，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的东西，“对不起，是我没看路，我急着回家…”

宴晞的目光落在她捡起的物品上——廉价的卫生巾，打折促销的罐头食品，几本旧教材，还有一盒有些融化了的冰淇淋。

女孩的指尖因为窘迫而微微发抖。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女孩的侧脸上。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鼻梁到唇瓣的线条，宴晞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

太像了。

不仅仅是像宴微澜那种流于表面的呆萌可爱。这女孩的骨相里，藏着某种更本质的、几乎要与她记忆深处那个六岁就消失不见的小妹妹宴倾心重合的东西。

荒谬。

宴晞在心底嗤笑自己。

倾心失踪多少年了？如果还在，应该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受苦，甚至可能早已…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异国小城，穿着地摊货，捡着打折商品？

可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头，怀里抱着重新收拾好的纸袋，怯生生地回答：“宋知一。”

中文。姓宋。

宴晞心底那丝莫名的悸动稍稍平复。

姓不对。

大概是巧合吧，世界这么大，总有人长得相似。

“以后过马路看清楚。”宴晞重新戴上头盔，长腿一跨，上了机车。

叫做宋知一的女孩抱着纸袋，再次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你的车…没事吧？”她看着那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机车，眼神里多了些不安。

“没事。”宴晞发动引擎，声音闷在头盔里，显得有些模糊。她不该再多问，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机车缓缓驶过仍站在路边的女孩。

后视镜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抱着大大的纸袋，越来越远，渐渐融入昏暗的街景，像一滴水汇入海洋，转瞬就要不见。

宴晞握紧车把，指节微微泛白。

宋知一。

那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和记忆里倾心那双总是含着糖一样甜笑的眼睛重叠。

还有宴微澜——那个因为眉眼间几分相似倾心而被父亲领回家，从此被母亲带在身边，几乎倾注了所有移情的养女。

宴晞猛地踩下刹车。

机车再次停住。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预感。

几秒后，她调转车头，发动机的轰鸣声划破了街道的寂静，朝着那个背影缓缓追了上去。

她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那个叫宋知一的女孩走进一栋略显老旧的公寓楼，看着三楼的某个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

宴晞坐在机车上，仰头望着那扇窗，久久没有离开。

夜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霓虹的余晖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结束。

甚至，可能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开始。

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发出了一条信息：

【帮我查个人。M国，罗克兰市，名字叫宋知一。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