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在铜台上摇曳,映得满室光影斑驳。
我坐在雕花鎏金的床沿,一动不动,任由那厚重的红盖头遮住视线。耳边传来外间侍女们压低的议论声,细碎如针落地,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她们目光中的怜悯与不安。
“娘娘该歇息了……”小满轻声劝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没有应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的手——素白如玉,指甲修剪得整齐,手背上还戴着母亲出嫁前留给我的银镯子。那镯子不大不小,贴着肌肤,有些微凉。
我知道今晚不会有人来掀开这红盖头。
我早就知道。
可直到此刻,当一切尘埃落定,我才真正体会到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站在沈家正厅,看着父亲从不看我一眼,只顾着和宾客谈笑风生。
那时我就明白,我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而今夜,我成了太子手中的那一枚。
我不恨他。
我只是累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但那脚步声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便绕过房门,继续往别处去了。
我闭了闭眼,睁开时,已是平静。
“把盖头掀了吧。”我说。
小满惊了一瞬,连忙应是,颤抖着手替我摘下那层红纱。
屋子里瞬间亮堂了许多,烛光洒在织锦被面上,绣着一对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像是要开到天上去。可那花,终究只是绣出来的,假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
宫墙高耸,月色清冷。
我望着远处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宫殿,心想:他会在哪儿?
会是在母后的寝殿请安?还是在御花园中赏月?亦或……在某个偏殿,陪着那个名叫青禾的宫女?
我想起白天大婚时,他牵我手走过的那一刻。
他的手很稳,却没有任何温度。
我本不该期待什么,可我还是想,或许他会来。
哪怕只是掀开盖头,说一句:“辛苦了。”
可他没有。
我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对小满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小满一愣:“娘娘要去哪儿?”
我没回答,只是披上外衫,踏出了房门。
夜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我的发。
我循着宫人私下议论的方向,一路走到御花园深处。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我听到前方亭台中有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得清楚。
“你真的不愿离开?”那是萧景行的声音。
“殿下……”女子轻轻唤了一声,语带哽咽,“奴婢不敢。”
我停下脚步,站在竹帘外,透过缝隙望去。
亭内,萧景行握着一个女子的手,那人低垂着头,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发髻简单,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温婉。
青禾。
原来是真的。
我轻轻一笑,抬脚踩断一根枯枝。
咔哒一声,亭中两人同时抬头。
我缓步走入亭台,目光掠过他们交握的手,落在萧景行脸上。
他松开了青禾的手,站起身来,神色复杂。
“知婉……”他开口,声音低沉。
我淡淡一笑:“殿下好雅兴。”
青禾慌忙起身,朝我跪下:“奴婢见过娘娘……”
“不必多礼。”我摆摆手,目光始终没落在她身上,只看向萧景行,“殿下,不知是否愿意随我回房歇息?”
他怔住。
我继续道:“若殿下无意于我,我们也可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这话一出口,亭中顿时一片死寂。
青禾的眼泪终于落下,她慌张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我一眼。
萧景行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笑了笑,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青禾急促的脚步声,她追了出来,在我身后低声喊道:“娘娘恕罪……”
我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不必,你没错,错的是这桩婚事。”
她不再追来。
我回到东宫新房,推开雕花木窗,任月光洒进来,铺满了整间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自己的影子。
我坐回床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婚书,是我母亲留下的。
她曾对我说:“知婉,你将来若嫁人,切记不可委屈自己。若是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必去讨好他。”
我当时不懂。
如今才明白。
我合上木匣,将它放在枕边。
窗外风声渐起,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我闭上眼,心中默念:
“沈知婉,从今往后,你只为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