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梯的锈迹在掌心蹭出暗红的粉末，每向下迈一步，铰链处就发出“咯吱”的哀鸣，像是随时会在负重中崩裂。陈溯扶着梯壁的手突然顿住——底层回廊的拱门下，昏黄的月光正斜斜切进来，照亮了一幅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画面。
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裹着肉色丝袜，被月光镀上一层冷白的光晕。她握着匕首的手腕极细，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锋利的刀刃正稳稳地抵在白舒洁的颈侧。那道藏蓝色警服的左袖已经被血浸透，暗红的液体顺着袖口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花。
“裴昭，1937年失踪的昆曲名伶。”陈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大脑飞速调取着江城档案馆的数字资料。可眼前的女人分明带着活人的体温，旗袍领口的盘扣还沾着新鲜的脂粉香，绝不是什么历史残影。
白舒洁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她的右手藏在身后，指节扣着枪套的暗扣，声音压得很低：“偷时间的杂碎，都该死。”
匕首又贴近了半寸，裴昭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白警官查案查到民国地界，就该懂这里的规矩。”她忽然偏过头，鬓角的珍珠耳坠晃出细碎的光，“那些失踪者的时间，本就是剧院借出去的。”
“借？”白舒洁猛地偏头，刀刃在她颈侧划开一道血线，“用绑架和谋杀？”
陈溯的心脏撞着肋骨，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声音能派上用场——成为透明人后，他的呼喊永远穿不透现实世界的屏障。可此刻他几乎是本能地吼出声：“住手！”
话音未落，裴昭突然转过身。不是缓慢的转头，而是像被无形的线拽动般，脖颈以违背生理极限的角度拧向后方。她的瞳孔里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情绪，只有无数绿色的数据流在虹膜上飞速闪过，像老式电脑的乱码。
“你能被感知？”裴昭的声音突然失真，尾音带着电子杂音，“有意思。”她松开抵着白舒洁的匕首，却用另一只手精准地掐住女警的后颈，将人往壁画前按去，“现在有两个选项：她死在民国的刀下，或者……”
匕首突然转向陈溯，寒光在他眼前炸开：“你替她死在2023年的规则里。”
陈溯的脚步钉在原地。透明体质带来的虚无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可裴昭的目光确确实实落在了他身上，那道数据流瞳孔像是在扫描他的存在。这绝不是普通的“NPC”——剧院的规则正在崩坏。
“选吧。”裴昭的指尖在白舒洁的颈动脉上轻轻摩挲，“三秒后，我会拧断她的脖子。”
白舒洁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她的左手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手肘狠狠撞向裴昭的肋骨。旗袍女人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就像程序运行时的卡顿。就是这半秒的空隙，白舒洁已经侧身翻滚，右手拔枪的动作行云流水。
“砰！”
枪声在封闭的回廊里炸出震耳的回声。陈溯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像是被烧红的铁锥狠狠刺穿。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视线里瞬间涌进大片的血红。
这不可能。
他低头看向肩膀，子弹穿透的伤口正在渗血，粘稠的温热感顺着手臂滑进袖口。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颗从他身体里穿过去的子弹，正嵌在后方的油画里——画中民国女子的额头多了个黑洞，油彩混着木屑簌簌落下。
“你……”白舒洁举着枪的手在颤抖，她的震惊不亚于陈溯。刚才那一枪明明瞄准的是裴昭，却像被无形的力场牵引着改变了轨迹，而这个一直无法被感知的透明人，竟然被子弹打伤了？
裴昭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旗袍上的褶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抚平，仿佛刚才的撞击从未发生。她看着陈溯流血的肩膀，数据流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看来时间回廊对你很‘特别’。”
陈溯咬着牙按住伤口，疼痛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怀疑过去几个月的透明状态只是幻觉。可当他的手指穿过石壁上的裂缝时，指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穿透物体的虚无——两种矛盾的状态正在他体内撕扯。
“偷时间者的本质，就是数据流的异常溢出。”裴昭突然说，她的声音恢复了柔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白警官追查的失踪案，不过是有人在收割时间残片。”她抬手抚过壁画上的弹孔，那里的破损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就像现在，你的疼痛，也是时间赋予的‘实体’。”
白舒洁突然扣动扳机，第二发子弹擦着裴昭的耳畔飞过，击碎了廊顶的一盏煤油灯。玻璃碎片落了裴昭满身，她却像毫无所觉，只是盯着陈溯：“三小时倒计时结束前，你们要么找到时间锚点，要么……”
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旗袍的轮廓在月光里渐渐淡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带着回响的话：“成为回廊的养料。”
回廊里只剩下陈溯和白舒洁的呼吸声。女警的左肩还在渗血，她却顾不上处理，只是死死盯着陈溯的肩膀：“你能被攻击？”
陈溯苦笑一声，试图挪动脚步，肩膀的剧痛立刻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看来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刚才说‘偷时间者’？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舒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收起枪，从急救包里掏出纱布：“市局档案里有份加密文件，记载着江城每二十年就会出现的‘时间空洞’。”她扔给陈溯一卷绷带，“失踪者都是在空洞附近消失的，他们的时间被抽走了。”
陈溯接住绷带的手顿了顿。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布料时，那种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能毫无阻碍地穿过墙壁，现在却会被子弹打伤，能感受到布料的纹理。
“刚才那个女人……”
“裴昭，”白舒洁替他说出名字，她撕下染血的衣袖，露出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1937年剧院大火时失踪，是记载中第一个‘时间异常体’。”她的目光落在陈溯渗血的绷带，“你被子弹打中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身体变重了？”
陈溯愣住了。确实有。那种虚无缥缈的轻盈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实体”的沉重。他试着握拳，指节的酸胀感如此清晰，就像车祸前的每一个清晨。
“规则在变。”白舒洁的声音低沉下来，她看向那道紧闭的铁门，“怀表的倒计时，可能不只是指引。”
陈溯低头看向口袋里的怀表，玻璃罩下的血色数字还在跳动：02:47:13。刚才的枪战和冲突，竟然只过去了十三分钟。可肩膀的疼痛，血液的温热，还有白舒洁此刻真实的目光——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回廊里的时间流速，或许和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突然，墙壁上的油画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那幅被打穿的民国女子肖像，画中人的眼睛竟然动了一下。陈溯和白舒洁同时抬头，只见画中女子的瞳孔里，正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戴着鸭舌帽，和爆炸现场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他在看着我们。”陈溯的声音有些发紧。
白舒洁重新握紧了枪，伤口的疼痛让她的眼神更加锐利：“不是我们，是‘能被感知的你’。”她突然指向陈溯的肩膀，“子弹能伤到你，说明回廊在‘承认’你的存在。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
她没说下去，但陈溯懂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摆脱透明状态的机会，也是揭开失踪案真相的关键。疼痛还在持续，可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正在他的胸腔里蔓延——被攻击却实体化的矛盾，恰恰证明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旁观的透明人。
怀表的倒计时还在跳动，每一秒都像敲在心脏上。陈溯按住绷带站起身，右肩的剧痛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他看向白舒洁，这个一直独自追查真相的女警，此刻眼中竟有了一丝认同。
“走。”白舒洁率先迈步，“去看看怀表想让我们看什么。”
陈溯跟上她的脚步，走廊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能感觉到，肩膀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虚无感和实体感还在交替拉扯，就像两个世界的规则在他体内激烈碰撞。
而这，或许才是时间回廊真正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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