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涌,陈溯扶着回廊的石壁踉跄前行,右肩的伤口每动一下都像有把钝刀在骨肉间搅动。怀表在口袋里发烫,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能清晰地听见那道血色倒计时的跳动声,此刻已锐减至02:15:37。
“安全区……”他咬着牙念出这三个字,这是刚才裴昭消失前,数据流瞳孔里短暂闪过的一行乱码。透明与实体的撕扯感还在持续,有时他的手掌会毫无征兆地穿过墙壁,下一秒又会被粗糙的砖石磨出血痕。这种规则的混乱让他想起自己编写的程序BUG,只是此刻的“系统漏洞”正要用他的血肉之躯来调试。
转过一道弯,前方突然出现一扇嵌在墙里的铜门,门环是两只衔着圆环的石狮,眼睛处镶嵌的绿琉璃在昏暗里闪着微光。陈溯的脚步顿住了——这扇门在他下来时根本不存在,就像凭空生成的代码模块。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触到铜门的瞬间,怀表的烫意骤然消退,肩膀的剧痛也奇迹般减轻了几分。
“就是这里。”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檀香与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间约莫十平米的密室,四壁立着檀木书架,上面整齐地码着线装书,书脊上烫金的“民国二十三年”字样清晰可见。正中央摆着张紫檀木桌,桌上的青铜香炉还飘着袅袅青烟,仿佛前一秒还有人在此静坐。
陈溯靠在书架上喘息,终于敢掏出那只怀表。表盘上的血色倒计时还在跳动,但背面原本光滑的金属壳上,竟缓缓浮现出一幅浮雕——一枚银币的图案,边缘刻着“中华民国十七年”,中间是个戴着礼帽的民国警察侧像,帽檐下的眼睛正对着陈溯,仿佛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
“银币……”他摩挲着浮雕,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怀表背面不知何时凸起了细小的尖刺,在他掌心刻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渗出来,恰好落在银币图案的警察眼睛位置,那浮雕竟像是活了过来,礼帽的阴影里似乎掠过一道流光。
与此同时,江城市第一医院的急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正呛得白舒洁皱眉。护士刚为她包扎好左肩的伤口,雪白的纱布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一小块。她盯着窗外掠过的救护车,脑子里全是回廊里的诡异景象——裴昭的数据流瞳孔,穿透陈溯身体的子弹,还有那个透明人肩上真实淌下的血。
“白警官?需要再检查一下吗?”护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白舒洁摇摇头,目送护士离开后,她猛地掀开自己的警服衬衫。左肩的纱布下,伤口边缘的皮肤正隐隐发烫,那里浮现出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枚模糊的硬币。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个印记,和刚才陈溯右肩被子弹打穿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风推开一条缝,走廊里的灯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白舒洁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才想起配枪已被同事暂时收存。她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那把拆信刀上——是早上拆市局加密文件时用的,银质刀柄还带着体温。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抓起拆信刀转身,就看见陈溯的身影正站在门后。他的右肩缠着带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透明感还在他周身浮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舒洁的声音发紧。医院的监控不可能漏掉一个人,可他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像从另一个维度直接坠入现实。
陈溯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她,愣了愣才开口:“怀表的银币图案……”
他的话没能说完。白舒洁突然注意到,他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有块皮肤的颜色比周围深些,像是个陈旧的烙印。那形状在灯光下渐渐清晰——分明就是怀表背面的那枚民国警察银币,连“中华民国十七年”的边缘纹路都分毫不差。
“是你?”白舒洁的瞳孔骤然收缩,拆信刀的刀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失踪者身上的银币烙印,和你一模一样!”
她猛地刺了过去。这一刺又快又狠,完全是警校练过千百遍的格斗招式,瞄准的正是陈溯心脏的位置。陈溯的瞳孔在瞬间放大,身体的本能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他侧身翻滚,右肩的伤口撞到门框,疼得眼前发黑。
“哐当!”
拆信刀擦着他的肋骨飞过,钉在身后的消毒柜上。玻璃门应声碎裂,无数针管、药瓶滚落出来,在地板上摔得粉碎。陈溯刚稳住身形,就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里,映出了十几个扭曲的人影——全是裴昭那张脸,有的在笑,有的在哭,瞳孔里的数据流像毒蛇般缠绕,每个碎片里的表情都在同步说着:“找到你了。”
“不是我!”陈溯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急诊室里回荡,“那些失踪案和我无关!”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怀表举到白舒洁面前,“你看这个!这枚银币图案,和你的伤口印记是不是一样?”
白舒洁的目光落在怀表背面,又猛地看向自己左肩的纱布。拆信刀还插在消毒柜上,银质刀柄反射的光恰好照在她的伤口上,那淡红色的硬币印记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和怀表浮雕的细节丝毫不差。
“这不可能……”她的手腕开始颤抖。市局档案里记载,每个失踪者的遗体被发现时,身上都有枚银币烙印,位置各不相同,但图案完全一致。法医一直无法解释这烙印是如何形成的,既不是烫伤也不是针刻,更像是某种能量瞬间灼刻的痕迹。
陈溯突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输液架。葡萄糖瓶摔在地上,粘稠的液体在玻璃碎片间漫延,映出他左肩的银币烙印。那烙印的边缘正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裴昭说的‘偷时间者’,可能不是指人。”陈溯的声音带着喘息,“是这个银币,或者说……是这枚银币代表的东西。”他想起怀表上的民国警察浮雕,“档案里的第一个失踪者,是不是1937年剧院大火后出现的?”
白舒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加密文件里确实有记载,江城历史上第一起无法解释的失踪案,就发生在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的秋天,距离剧院那场烧死了三十多人的大火,刚好过去三个月。失踪者是个报童,被发现时手里攥着半枚银币,身上有个和陈溯一模一样的烙印。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握紧了拆信刀,警惕却减了几分。眼前的透明人虽然诡异,但他的伤口在流血,他的惊慌很真实,不像在撒谎。
陈溯正要回答,就听见玻璃碎片里的裴昭影像突然开始尖叫。所有碎片里的脸都扭曲成同一个表情,数据流瞳孔里涌出鲜红的光,在地板上汇成一行字:“时间锚点在警局档案室——”
字迹很快消散,碎片里的影像也跟着淡去,只剩下满地狼藉。急诊室的挂钟突然开始倒转,秒针“咔哒咔哒”地往回跳,墙上的日历纸像被风吹动般哗哗作响,数字从“2023”迅速倒退,露出底下“1937”的泛黄痕迹。
“规则开始影响现实了。”陈溯的声音发颤,他能感觉到身体的透明感正在加剧,右手已经能毫无阻碍地穿过输液架的金属杆,“怀表的倒计时,可能是在提醒我们找到锚点的时间,也可能是……”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个可能——倒计时结束时,他们或许会像那些失踪者一样,被彻底拖进时间的裂缝里。
白舒洁突然拔下消毒柜上的拆信刀,转身走向门口:“档案室有1937年的火灾卷宗,还有所有失踪案的物证存档。”她的左肩还在疼,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刑警的锐利,“不管你是透明人还是什么,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
陈溯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警服下摆沾着点东西——不是血迹,而是些暗红的粉末,和回廊铁梯上的铁锈一模一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刚才在铜门密室里被怀表尖刺刻下的血痕,已经变成了枚淡红色的银币印记,和左肩的烙印遥相呼应。
“等等。”他叫住白舒洁,举起自己的左手,“你看这个。”
白舒洁回头,看见他掌心的新印记时,瞳孔又是一缩。那印记的位置,正好对应着她右手虎口处的一块浅疤——是去年追凶时被嫌疑人的刀划伤的,形状像极了银币的边缘。
“我们被某种东西联系起来了。”白舒洁的声音低沉,“从剧院开始,不,可能更早。”她想起第一次在失踪案现场,曾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当时以为是通风管的问题,现在想来,或许是某个透明人的注视。
陈溯的怀表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表盘上的血色倒计时开始疯狂跳动,数字以秒为单位锐减:01:59:00、01:58:00、01:57:00……
“它在催我们。”陈溯握紧怀表,金属壳的温度再次升高,背面的银币浮雕似乎在发烫,“警局档案室,我们必须现在就去。”
白舒洁点点头,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经过满地玻璃碎片时,她的脚步顿了顿——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里,映出陈溯肩上的绷带正在变得透明,伤口处的血迹却异常清晰,像悬浮在空气里的血珠。而她自己的左肩纱布下,那枚硬币印记正泛着和怀表一样的红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急诊室,走廊里的时钟还在倒转,护士站的电子屏上,日期正从2023年往回跳,每跳一年,走廊的灯光就暗下一分。陈溯能感觉到身体的实体感在增强,刚才还能穿透的墙壁,现在用手去推,已经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
“你刚才为什么能躲开?”白舒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没有回头,“我的速度,普通人不可能反应过来。”
陈溯的脚步顿了顿。他想起那一瞬间的感觉,不是预判,更像是身体里有另一个意识在操控,肌肉记忆般做出了规避动作。就像……就像玩格斗游戏时,系统自动触发的闪避机制。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可能是回廊的规则,也可能是……”他看向掌心的银币印记,“是这个东西在保护我。”
白舒洁没再追问,推开医院大门的瞬间,一阵带着硝烟味的风扑面而来。街对面的电子大屏上,本该播放新闻的画面变成了雪花,偶尔闪过几个民国时期的剧院广告,上面印着“裴昭压轴出演《游园惊梦》”的字样。
陈溯的怀表又开始发烫,这一次,背面的银币浮雕上,民国警察的帽檐阴影里,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小字:“档案室304,银币与钥匙。”
他和白舒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无论前方是时间的陷阱还是真相的入口,他们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失踪者,也为了弄清楚,自己身上这枚银币烙印,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而此刻他们都没注意到,陈溯左肩的烙印边缘,正缓缓渗出一滴血珠,滴落在地面的瞬间,化作了半枚生锈的民国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