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溯的皮鞋踩在回廊尽头的青石板上，发出“嗒”的轻响，像滴入古井的水珠，在死寂里荡开一圈圈涟漪。眼前的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一道朱漆雕花的拱门突兀地立在前方，门楣上悬着块斑驳的匾额，“凤鸣楼”三个金字被岁月啃得只剩轮廓，却仍透着股旧时风月场的奢靡气。
他伸手推了推那扇虚掩的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巨兽被惊醒。门后的世界骤然铺展开来——红木桌椅整齐排列，二楼包厢围着雕花栏杆，空气中飘着檀香与霉味混合的气息，戏台上方的藻井描金绘彩，虽蒙了层灰，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分明是座民国戏楼，却诡异地嵌在回廊的裂隙里，连光线都带着种不真实的昏黄，像是老照片里晕开的色块。
陈溯的目光落在戏台中央。猩红的绸缎从台顶垂落，层层叠叠堆在地面，像凝固的血泊。那绸缎红得刺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皮鞋踩过积灰的戏台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在空荡的戏楼里格外清晰。
指尖触到红绸的刹那，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上来，像有条蛇钻进了血管。
“咚——”
戏楼角落里的铜钟突然响了，沉闷的声音撞在四壁上，震得人耳膜发疼。陈溯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观众席——就在刚才，这里明明空无一人。
可现在，那些红木椅子上竟坐满了人。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民国服饰，长衫、旗袍、西装，甚至还有带着瓜皮帽的孩童。所有人都背对着戏台，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专注地等着开戏。铜钟的余音还在回荡，陈溯的喉结动了动，刚想开口，那些人忽然齐齐地转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排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她的脸像是泡在水里太久的纸人，皮肤浮肿得透亮，嘴角挂着一缕黑褐色的黏液，眼珠浑浊地瞪着戏台，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模样。旁边的西装男人半边脸颊已经腐烂，露出森白的牙床，领带被暗红色的污渍浸透，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一块腐肉“啪嗒”掉在衣襟上。
整个戏楼的观众都在看着他，一张张腐烂的面孔在昏黄的光线下晃动，空洞的眼眶里淌出粘稠的液体，落在身前的茶桌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没有尖叫，没有嘶吼，只有死寂。他们就像一群被钉在椅子上的标本，用腐烂的躯体，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陈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这不是幻觉，回廊里的异常从来都带着刺骨的真实。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轻微的响动。
陈溯猛地抬头，只见顶楼最深处的包厢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女人倚在门框上，貂皮的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衬得她露在外面的手腕白得像雪。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抹鲜红的唇线，像刚饮过血。
“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女人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带着种奇异的甜腻，像是裹着蜜的毒药。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腐烂的观众，最后停留在戏台中央的陈溯身上，却又像透过他在看别处。
陈溯的呼吸一滞，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审视，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女人忽然对着二楼某处轻笑起来，那笑声在空荡的戏楼里盘旋，让人心头发麻。“你说，二十三个孩子的命，该还了吧？”
“二十三个孩子”——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陈溯的心上。他猛地想起什么，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块老式怀表，是他从回廊的某个角落找到的，表盖内侧刻着模糊的花纹，一直没什么异常，直到刚才触碰红绸的瞬间……
“嗡——”
怀表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有只虫子在里面疯狂挣扎。陈溯一把将它掏出来，打开表盖的瞬间，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滋滋”的机械摩擦声。但那旋转的指针指向的不是时间，而是一行鲜红的数字——
【现实世界·江川码头货船爆炸倒计时：00:59:58】
鲜红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刺得陈溯眼睛生疼。江川码头是现实世界里离回廊入口最近的港口，每天有上百艘货船进出。如果这倒计时是真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顶楼包厢的女人，想问什么，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件黑色的貂皮大衣像是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
台下的观众依旧保持着转头的姿势，腐烂的面孔对着戏台，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陈溯的目光扫过他们，忽然注意到其中几个矮小的身影——那是几个穿着孩童服饰的“观众”，他们的衣服上还带着幼稚的卡通图案，领口别着褪色的小红花，可那张小小的脸上，同样是腐烂的皮肤和浑浊的眼珠。
二十三个孩子……难道是他们？
就在这时，陈溯的脚边传来“刺啦”的轻响。
他低头一看，只见戏台中央的红绸下面，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点火星。火星沿着一根黑色的引线缓缓向上蔓延，引线的另一端，藏在红绸深处，隐约能看到圆柱形的轮廓——是炸药！
引线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火星跳跃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朝着红绸深处的炸药爬去。
怀表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表盘上的倒计时还在疯狂跳动，鲜红的数字像在滴血。
台下那些腐烂的观众忽然有了动静。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腐烂的手指朝着戏台指指点点，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求救？
陈溯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廊里的异常总是和现实世界的危机相连，而那个女人提到的“二十三个孩子”，绝对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怀表的倒计时、货船爆炸、二十三个孩子的命……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指向某个被遗忘的过去。
引线已经烧到了红绸边缘，火苗舔舐着猩红的绸缎，发出“噼啪”的轻响。
陈溯握紧了怀表，表盘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冷静了几分。他不知道那个穿貂皮的女人是谁，不知道这二十三个孩子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场戏楼里的诡异景象和现实世界的货船爆炸有什么关联。
但他知道，不能让倒计时归零。
他转身想离开戏台，避开那即将爆炸的炸药，却发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木板上。低头一看，那些猩红的绸缎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裤管往上爬，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
引线烧进了红绸堆里，火苗瞬间窜了起来，红色的绸缎被点燃，像一团燃烧的血火。
怀表上的倒计时还在跳动，鲜红的数字越来越小——
【00:59:01】
【00:59:00】
【00:58:59】
陈溯看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听着怀表疯狂的震动声，还有台下那些“观众”喉咙里越来越响的“嗬嗬”声。他知道，这场民国戏楼里的惊魂一幕，只是个开始。那个女人的话，二十三个孩子的秘密，还有现实世界的爆炸危机，都像一张网，朝着他铺了过来。
而他胸口的怀表，在一片火光中，震动得越来越急，仿佛在回应着某个深埋在时光里的执念，某个等待被揭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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