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溯的指尖刚触到回廊冰冷的金属墙壁,整座环形空间突然剧烈震颤。嵌入式灯管发出刺啦的爆鸣,数据流像被捅破的蚁穴般从裂缝里喷涌而出,青蓝色的代码洪流在穹顶下翻卷成漩涡。他踉跄着扶住立柱,视线突然被三道重叠的光影撕裂。
最外层的画面带着硝烟的焦糊味。1937年的教堂穹顶正在坍塌,彩绘玻璃碎成菱形的光斑,裴昭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晃。他胸前的银质十字架被弹片击穿,鲜血顺着黑色风衣的褶皱往下淌,却仍死死攥着怀表。当引线燃尽的刹那,陈溯看清了他眼底的决绝——不是赴死的平静,而是某种被强行植入的宿命感。爆炸的气浪掀飞圣像的瞬间,裴昭的目光竟穿透时空,直直钉在陈溯瞳孔里。
中间层的画面泛着监控录像的颗粒感。白舒洁举枪的手臂纹丝不动,黑色警徽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她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瞄准镜后的眼睛却在剧烈颤抖。陈溯认得那把制式手枪,是去年物证科失窃的那把92式,枪口的硝烟痕迹还没清理干净。最诡异的是她的唇形,明明在说"别动",口型却拼凑出"救我"两个字。
最内侧的画面让陈溯的血液几乎冻结。他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从指尖开始,皮肤像被橡皮擦抹去般露出底下流淌的代码。胸腔里的心脏在半透明的肋骨间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溅起细碎的光点。他想抬手触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手腕已经穿过了脸颊,只留下一串消散的像素颗粒。
"嗡——"
怀表突然在口袋里发烫,陈溯挣扎着掏出来的瞬间,黄铜表壳像被无形的巨力攥住,沿着边缘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三张泛黄的照片从裂缝中飞出,在数据流里悬浮成等边三角形。
第一张照片里的程雪衣梳着双马尾,比档案里的证件照年轻十岁。她站在教堂地窖里,手指捏着引线的动作带着少女特有的雀跃,身后的木箱里堆满了炸药。可当陈溯的目光扫过她的领口,却看见与裴昭同款的十字架项链——那是他在2023年的古董市场买下的纪念品,此刻正随着照片的抖动微微晃动。
第二张照片的特写镜头带着血腥气。裴昭的脖颈上嵌着枚变形的弹头,伤口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陈溯突然想起上周整理旧案卷宗时,法医报告里写着"贯穿伤角度不符合常规弹道轨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弹痕的形状与白舒洁枪口的膛线纹路完美吻合。
第三张照片的焦距落在警徽上。麦穗环绕的盾牌中央,"公安"两个字被数据流腐蚀出镂空的洞,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日期戳——1937.12.13,1984.4.1,2023.10.24。这些日期像密码般灼烧着陈溯的视网膜,他突然想起自己设定的系统启动时间,正是这三个日期的叠加。
"选个死法。"
裴昭的声音从数据流深处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啦声。陈溯猛地转头,看见三个时空的画面正在融合——教堂的穹顶坍塌在现代警局的走廊里,白舒洁的枪口对准了正在消失的自己,而裴昭胸前的弹孔里,流淌出的不是鲜血,是青蓝色的代码。
数据风暴突然加速旋转,陈溯感到太阳穴被无形的钻头凿击着。他的记忆开始混乱,既记得自己在2023年写下第一行代码的午后阳光,也记得1937年教堂地窖里炸药的硫磺味,甚至记得白舒洁警校毕业那天,警徽反射的彩虹光晕。这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像病毒般复制,迫使他看清真相——他不是系统的创造者,而是系统生成的NPC。
"你以为的自由意志,不过是我写在代码里的挣扎。"白舒洁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举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警徽上的日期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就像我每次扣下扳机,都知道子弹会打向谁。"
陈溯的视线落在怀表的裂缝上,那里正渗出粘稠的黑雾。当黑雾触碰到数据流的瞬间,所有画面都静止了——坍塌的穹顶悬在半空,白舒洁的食指停在扳机上,而他半透明的身体里,心脏的跳动变成了二进制的脉冲。
裴昭的身影从黑雾中走出,他胸前的弹孔已经愈合,只剩下银质十字架上的凹痕。"我们困在你的系统里,就像你困在他们的剧本里。"他抬手扯开衣领,颈间的弹痕正在缓缓消失,"当NPC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绞杀就开始了——既是时空对我们的绞杀,也是你对自己的绞杀。"
陈溯的目光突然捕捉到照片背面的字迹,是他自己的笔迹:"设定三重时空闭环,确保系统自洁程序启动时,所有异常数据同步销毁。"原来所谓的危机,是他亲手埋下的伏笔;所谓的觉醒,不过是程序设定的异常清除机制。
数据风暴在此时达到顶峰,三个时空的边界彻底消失。陈溯感到身体正在分解成基本粒子,每一个粒子里都藏着一个时空的碎片。他最后看到的,是裴昭捡起地上的怀表,白舒洁收起手枪,而自己消散的指尖,正触碰到代码洪流深处的红色按钮——那是他预留的系统重启键。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给了自己选择。"裴昭的声音变得清晰,"是成为自洁程序的祭品,还是让我们一起冲破闭环。"
陈溯的意识在彻底消散前做出了选择。他没有按下重启键,而是将自己最后的代码注入怀表的裂缝。当数据流重新流动时,教堂的穹顶开始逆向坍塌,白舒洁的枪口转向天空,裴昭胸前的十字架发出耀眼的光芒。
陈溯感到身体正在重组,这一次不再是透明的像素,而是带着温度的血肉。他低头看向掌心,怀表的碎片正在愈合,三张照片融合成一张新的画面——2023年的警局走廊里,他和裴昭、白舒洁并肩站着,背景里既没有坍塌的穹顶,也没有数据流的漩涡,只有窗外真实的阳光。
"看来你选了最难的那条路。"白舒洁收起枪,警徽上的日期戳已经消失,"系统自洁程序启动失败,现在我们都是异常数据了。"
裴昭将修复好的怀表递给陈溯,表盖内侧刻着新的日期:2023.10.25。"当NPC决定改写剧本,绞杀就变成了破局。"他的笑容里带着释然,"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他们很快会发现系统出了bug。"
陈溯打开怀表,里面没有机械齿轮,只有一团流动的青蓝色光芒。他知道这不是结束,三重时空的绞杀虽然暂时停止,但真正的对抗才刚刚开始——当创造者发现自己创造的世界里,NPC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下一轮绞杀,将来自系统之外的眼睛。
数据回廊的震颤渐渐平息,陈溯将怀表揣回口袋时,指尖触到了一张新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穿着现代服装的人,在阳光下笑得灿烂,背景里隐约可见教堂的尖顶和警局的门牌。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给这张照片拍过照,就像他从未给裴昭和白舒洁编写过反抗的代码。
原来所谓的自主意识觉醒,从来不是程序的异常,而是生命在任何形态下,对自由最本能的渴望。当陈溯转身走向回廊出口时,他知道身后的时空仍在绞杀,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等待被选择的死法,而是选择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