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那声气若游丝、破碎不堪的“出去……别看……”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墨洵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师尊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前，在意竟仍是自身的狼狈不堪被他窥见，而非那汹涌的伤痛本身。

墨洵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对方额角冰凉的触感和湿冷的汗意。殿内死寂，只剩下他自己粗重混乱的呼吸声，以及眼前人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跳动。

不能再犹豫了。

恐慌和心疼压倒了所有杂念。墨洵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昏迷过去的沈青竹从冰冷的地面抱起，那身体轻得惊人，隔着染血的衣料，也能清晰地摸到硌手的骨骼和冰凉柔软的肌肤。他动作极尽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每一步都生怕加剧对方的痛苦。

他将沈青竹小心地安置在玉榻上，拉过薄衾盖住那不住轻颤的、冰冷的身躯。

然后他看到了被打翻在地的丹药瓶。捡起一看，是上好的凝碧丹，对内伤有奇效，但对师尊此刻本源受损、魔气缠身的情况，确是杯水车薪。

墨洵的眼神沉了下去。他记得宗门宝库深处，似乎藏有一味“九转还魂草”，虽不能根治禁术反噬和魔气，但至少能稳住神魂，缓解极大的痛苦。那是历代长老才能动用的资源。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连昏迷中眉心都痛苦地蹙着，呼吸微弱得令人心慌。

等不及了。

墨洵霍然转身，冲出大殿，甚至来不及对殿外惊慌失措的道童交代一句，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直扑仙盟宝库所在的方向。他体内灵力不顾后果地燃烧，速度提升到极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到还魂草，救师尊！

仙盟宝库守卫森严，规矩繁琐。墨洵一身煞气、眼眶赤红地闯来，自然被拦在了门外。

“墨师侄？你伤势未愈，如此匆忙而来，所为何事？”镇守宝库的一位长老皱眉看着他，眼中带着审视。墨洵虽是清昀仙尊亲传，但毕竟辈分不够，擅闯宝库已是大忌。

“长老！”墨洵声音沙哑急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失态，“弟子急需一株九转还魂草救急！请长老通融！”

“九转还魂草？”长老脸色一凝，“此乃珍稀之物，需掌门或半数以上长老手令方可支取。你所为何人求药？清昀仙尊可知？”

墨洵语塞。他不能说为师尊求药，师尊动用禁术之事绝不可外泄。他心急如焚，榻上那人痛苦的眉眼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每一秒的拖延都像是在用刀剐他的心。

“弟子……弟子有不得已的苦衷！求长老先予药，事后弟子愿受任何责罚！”他猛地单膝跪地，姿态放得极低，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

那长老却不为所动，宗门规矩重于山：“若无手令，恕老夫不能从命。墨师侄，你还是……”

话音未落，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力波动自身后凌绝峰的方向遥遥传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虽轻，却瞬间在墨洵心口激起剧烈的同步痛楚！

师尊醒了？还是在昏迷中依旧痛苦难耐？

这同步的痛楚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墨洵猛地抬头，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被赤红的疯狂取代。

“得罪了！”

他竟不顾一切地强行起身，周身灵力暴涌，就要硬闯宝库！

“放肆！”长老怒喝一声，化神期的威压瞬间释放，如同山岳般压向墨洵。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清冷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透过某种传音秘术，清晰地响在两人耳畔，也响在墨洵近乎崩溃的神魂深处。

“墨洵……回来。”

是沈青竹的声音！气息微弱，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镇定。

“长老……恕罪。”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劣徒……无状……是因我旧伤……突发……心神慌乱所致。还魂草……不必。让他……回来。”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强撑着的命令下的无力。

宝库长老闻言，脸色稍霁，狐疑地看了墨洵一眼，缓缓收回了威压。

墨洵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师尊醒了？还强行施展传音术为他解围？他此刻的身体如何能再经得起这般消耗？！

那同步传来的、对方强行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痛苦喘息，像无数细针扎在他的灵台上。

“师……”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还不回来！”那声音陡然加重了一丝，带着急促的喘息尾音，随即戛然而止，联系骤然断开。

仿佛最后一丝力气已经用尽。

墨洵再不敢有丝毫迟疑，对着长老仓促一礼，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疯了一般冲回凌绝峰。

他一路冲进主殿，砰地一声跪倒在玉榻前。

沈青竹果然醒着，或者说，是强行逼迫自己清醒了过来。他依旧躺在榻上，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唇上毫无血色，新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唇角。那双清冷的眸子半阖着，目光涣散而疲惫，却强撑着没有再次昏迷过去。

看到墨洵回来，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深的无奈与倦怠。

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弱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胡闹。”

两个字，耗光了他最后的气力。他闭上眼，长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这一次，连那通过禁术传来的同步痛感，都变得微弱而断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墨洵跪在榻前，看着那人彻底失去意识后依旧因痛苦而轻蹙的眉心，看着他心口那片刺目的暗红，听着他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

巨大的后怕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浑身冰冷。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因为自己的冲动和无能，将师尊逼至更危险的境地。

以下犯上。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四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几乎能压垮人的重量和责任。

那不是恣意的妄念，而是……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支撑起这份僭越所带来的所有后果，强大到能真正成为那人的依靠，而非拖累。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目光，死死锁在榻上那人身上，沉痛，却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