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当晚的空气甜腻得令人窒息。悬浮的蜡烛滴落灼热的蜡，像凝固的眼泪。哈利背靠着冰凉的石柱，粗糙的浮雕硌着他的肩胛骨。他刚刚摆脱了又一个试图与他讨论“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的拉文克劳，袖口上还沾着一点对方兴奋挥舞时泼洒出的南瓜汁。
然后他看见了她。
火焰并非骤然燃起，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席卷了他的视野。那不是柔和的、讨好的红，是淬炼过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绯色，利落的线条包裹着她，一如她本人那种清晰的锐利。她站在那里，听一个德姆斯特朗男生说话，下颌微扬，然后摇头。又一个布斯巴顿的上前，同样被拒绝。周围的目光黏着她，惊叹的，探究的。哈利感到一种陌生的滞涩，在胸腔里缓慢地凝结。他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会灼伤视线的存在？
“——需要我帮你找个不会嫌弃你头上那道疤的舞伴吗，波特？”
马尔福的声音像冰冷的黏液滑入耳膜。克拉布和高尔发出吭哧的闷笑。寒意顺着哈利的脊椎急速爬升，指尖瞬间扣住魔杖的木质纹理。但比愤怒更先抵达的是一种冰冷的真空感——被剥光了扔在喧嚣中央，救世主的名号此刻轻薄如纸，底下包裹的是个格格不入、手足无措的男孩。配不上。这念头毒蛇般噬咬。
人群就在这时分开。
那团火焰径直烧穿了所有令人不适的注视。赫敏拨开最后几个窃笑的学生，裙摆曳地，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没分给马尔福一个眼神，直接站定在他面前，仰起脸。褐色眼眸里没有惯常的书卷气，而是燃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愤怒的炽亮的光，牢牢锁住他。
“一个字都别信，哈利。”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磨利的刀锋，斩断所有嗡嗡作响的杂音，“他们说你配不上？胡说八道。”
她微微吸气，胸腔起伏，火焰般的丝绸泛起波纹。
“你，”她斩钉截铁，每个音节都砸得地面发颤，“比这礼堂里的所有人都更值得。”
世界坍缩，又轰然重构。马尔福的讥讽、周围的窃语、甜腻的空气——一切都被推出感知之外。只剩下她。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维护，她话语里毫无保留的肯定，还有那身把他熟悉的赫敏彻底覆盖、变得耀眼又陌生的红裙。一种蛮横的冲动野火般窜起，烧得他指尖发麻——他想知道那衣料是否和她旧毛衣一样柔软，想知道指尖穿过那些被妥帖绾起的发丝会触到什么。
他张了张嘴，喉头发紧。
“赫敏，我——”
威克多尔·克鲁姆的手搭上她光裸的臂膀，带着一种沉默的、宣告所有权的姿态。“赫—米—翁，”他低沉的口音裹着她的名字，“他们在等我们。”
她目光在他脸上又停留了一瞬，火焰未熄，但某种现实的隔膜已落下。她极轻地冲他点了下头，一个无声的告别，然后被引着转身，汇入流动的光影。
灼目的红熄灭了，留给哈利一片更加空洞寒冷的喧嚣。石柱的冰冷重新渗进袍子。指尖的麻意褪去，留下深刻的虚妄。
有什么东西，在今夜，被永久地点燃，闷烧着，再无法回到最初的形态。
***
禁林的风裹挟着永久的腐朽气息，穿透哈利的袍子。他半拖半架着罗恩，深一脚浅一脚，泥浆贪婪地吸吮他的鞋子。前方，乌姆里奇粉红色的身影在昏暗树影间惊惶扭动，尖声催促像指甲刮过石板。
恐惧黏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根扭曲枝桠都像潜伏的爪牙。哈利不断回头，确认赫敏的位置——她落在最后，脸色惨白，但眼神锐利，魔杖紧握，扫视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袭击来自背后。
非人的、刮擦金属般的嘶嚎撕裂寂静。巨大扭曲的黑影俯冲而下，刺骨的阴冷瞬间冻结血液。
“低头！”海格的吼声炸响。
哈利扑倒，把罗恩摁进泥里。腥风贴着头皮掠过。
混乱彻底爆开。咒语的红绿光芒在树干间疯狂闪烁，炸开木屑和腥臭的黏液。哭喊、嘶嚎、爆炸声搅成一团。
“赫敏！”哈利在喧嚣中嘶喊。
他看到了。心脏骤停。
一只硕大无比、蝠翼人脸的怪物，正从古老橡树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出，利爪寒光闪烁，直扑向正试图拉起一个摔倒赫奇帕奇的赫敏！她背对着它，毫无所觉！
时间凝滞。哈利看见她扬起的发丝，那赫奇帕奇男孩极致的恐惧，怪物滴着黏液的嘴——
“障碍重重！”
咒语尖啸着偏斜，只擦中翅膀边缘。怪物嘶叫，利爪划过赫敏后背，袍子撕裂，血珠飞溅。
她痛呼踉跄。
怪物转向哈利，人脸扭曲嚎叫。
“昏昏倒地！”纳威的声音，颤抖却坚定。
咒语击中怪物胸膛，它翻滚后退。更多黑影被吸引。
哈利什么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冲过去，泥浆飞溅。他扑到她身边，她正挣扎欲起，背上裂口鲜血汩汩。
“别动！”他吼道，声音变调，魔杖指向再次扑近的阴影，“粉身碎骨！”
爆炸气浪掀得他后退。腥臭黏液溅了一脸。
他胡乱抹脸，手臂穿过她腋下和膝弯，用力抱起——她轻得吓人——转身冲向海格的方向。心脏疯狂擂动，几乎破胸而出。赫敏的头无力靠在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压抑的痛楚抽气。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自己手臂上她鲜血的温热黏腻。那液体烧灼着他。
终于冲到海格巨大的身影后。哈利将她小心放在倒下的树干后，膝盖一软跪倒。手抖得厉害，徒劳地压住她背上可怕的伤口。“会没事的，赫敏，坚持住……”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目光死死锁在她迅速失血的脸上。周遭厮杀远去模糊。
赫敏手指冰冷，抓住他污浊的前襟，嘴唇翕动，最终只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眼睛望着他，有痛楚惊恐，还有一种异常清醒的、让他心头狠揪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绿光从斜刺里射来，直指正对付另一只怪物的海格后心！
“不——！”哈利瞳孔骤缩，欲扑，明知不及。
但一道微弱却精准的铁甲咒拦截在绿光前方几英寸！火花爆开，杀戮咒偏移，击中旁边树干，瞬间焦黑炸裂。
赫敏魔杖脱手，眼睫一合，手臂软软垂落，彻底晕厥。
哈利猛地扭回头，看着地上失去意识的她，看着泥地里的魔杖，看着惊险躲过一劫的海格，看着那节焦黑冒烟的树干……
刚才那一刻……如果不是她……
冰冷的后怕如同禁林最深处的寒潭水，瞬间淹没了他，窒息感攫住喉咙。他俯下身，手臂环住她冰冷血污的肩膀，额头抵着她冰凉散乱的发丝，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死亡，是恐惧差一点就彻底失去。差一点，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了赫敏·格兰杰。
***
帐篷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煮过头卷心菜的沉闷气味。提灯的光晕摇曳，将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墨绿帆布上。外面的雨声永无止境。
罗恩离去后的沉默，是第三个人，沉甸甸压着。
哈利用力擦着格兰芬多宝剑，动作机械粗暴。赫敏蜷在对面的折叠床上，埋进一件过于宽大的旧毛衣里——罗恩留下的。肩膀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断断续续。
那哭声像细针，扎着哈利紧绷的神经。烦躁的、辨不明的郁气在胸腔冲撞。他该安慰，话语却哽在喉头，像坚硬石块。他甚至无法自然看她。
只有擦拭宝剑的摩擦声，和她隐忍的呜咽。
许久，哭声低下去，变成疲惫空洞的寂静。她依然蜷缩。
哈利停下动作，声音干涩：“……需要换地方。不安全。”
赫敏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皮红肿，但眼睛里是被泪水洗刷过的、异常冷澈的平静，近乎残酷的清醒。
“哈利，”声音沙哑却平稳，“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她深吸气，视线掠过宝剑，望向灯焰。“在……离开陋居前，我……对我父母用了‘一忘皆空’。”
哈利猛地抬头。
她不再看他，语调平板如背诵判决：“修改了记忆。让他们相信是温德尔和莫尼卡·威尔金斯，梦想是移居澳大利亚。在墨尔本了。不记得有过一个叫赫敏·格兰杰的女儿。”
帐篷外的雨声骤然放大又死寂。哈利怔怔看着她，宝剑冰冷沉重。
一忘皆空。修改记忆。不再记得她。
脑海闪过格兰杰家诊所的温暖，烤饼干的香气……她亲手抹去了。为了什么？
为了你。为了保护他们。为了保护这使命。
为了他。
罗恩的指责——“你们根本不在乎我家里人的死活”——像迟来的响亮耳光，火辣辣疼。罗恩至少还有家可以担心。赫敏……亲手斩断退路，把自己变成孤岛。她的牺牲，静默无声，此刻露出鲜血淋漓的全貌，沉重得他无法呼吸。
他张嘴，喉头发紧，一字说不出。任何安慰都轻薄虚伪残忍。他凭什么？拿什么衡量这种失去？
她苍白却平静的侧脸，没有抱怨后悔，只有认命般的巨大疲惫孤独。那种孤独，他太熟悉，此刻在她身上，格外刺眼。
他们之间那根“我们”的纽带，骤然收紧，勒得心脏生疼。不再是舞会吸引，禁林依赖，天文塔支撑。是更沉更暗的绑定——共同背负无法言说的牺牲，前路未卜，身后已空。彼此唯一的同谋，仅剩的残缺锚点。
他慢慢放下宝剑，闷响。朝她伸手，动作僵硬，指尖冰凉。没有拥抱——太过僭越。手轻轻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覆盖。
赫敏手指颤抖一下，没有躲开。指尖冰凉像雨。
无言。帐篷只剩雨水无休止敲打，和两人交叠手下无法忽视的颤抖。某种冰冷坚固的东西，在这绝望雨夜，悄然塑成。
***
地窖空气凝滞，灰尘、腐败草药甜腻、血腥锈蚀气混合。斯拉格霍恩不断擦汗，胖脸反光，眼神躲闪。
哈利堵在门口，身体紧绷。血液冲刷耳膜。他刚把斯拉格霍恩拖进来，言语强硬。必须拿到记忆，邓布利多疲惫的面容挥之不去。
但斯拉格霍恩退缩，恐惧自保更深。语无伦次回忆莉莉，试图用温情软化。“你的眼睛……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声音哽咽表演。
冰冷绝望再次攫住哈利喉咙。
地窖门无声推开。
赫敏站在那里，身后火炬光勾勒纤瘦坚定的轮廓。不看斯拉格霍恩，目光穿透哈利强装的镇定，看到内里濒临崩溃的焦灼。
她手里高脚杯，冒着诡异气泡的浑浊液体，颜色像腐烂茄子。气味——混合臭袜子和下水道的恶臭——瞬间压过所有，扑面而来。
斯拉格霍恩捂鼻，惊恐恶心。“梅林在上！这是什么——”
赫敏径直走向哈利，步伐稳定，眼神冷静残酷。将杯子塞进他手里，杯壁冰凉激得他一颤。
“喝下去。”声音不高，不容置疑命令，斩断所有絮叨和摇摇欲坠耐心。“全部。然后拿到需要的东西。”
无询问犹豫解释。递最直接丑陋的工具，告知怎么做。
哈利低头看杯中不祥翻滚气泡，胃里翻江倒海。但比恶心更强烈的，是奇异冰冷决心。赫敏眼神像淬火钢，剥离所有侥幸软弱。不需要温情劝导共情悔恨，需要结果。
他接过杯子，指甲泛白。屏息仰头，将那难以形容灼烧喉咙的秽物猛灌下去。世界天旋地转，胃部剧烈痉挛，恶心濒死感攫住。踉跄几乎栽倒。
模糊视线里，赫敏转向斯拉格霍恩，魔杖已握手中，未指向谁，稳稳握着像无声冰冷威胁。脸上无表情，无厌恶同情，只有全然专注目标的冷静。
“教授，”声音清晰地响起，盖过哈利痛苦干呕，“我想您现在愿意谈谈了。关于您告诉汤姆·里德尔的……那个 Horcrux（魂器）。”
词像冰冷闪电劈开空气。
斯拉格霍恩脸血色尽褪，身体筛糠抖动。看着女孩年轻脸庞上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神情，比任何咆哮威胁更胆寒。又看向墙边瘫软颤抖、脸色死灰的哈利，那双酷似莉莉的眼睛空洞睁着，仿佛仍死死盯着他。
崩溃一瞬间。
“我……不知道那是……哦梅林……原谅我……”斯拉格霍恩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恐惧愧疚冲垮。挥舞魔杖，一缕银白色珍珠光泽记忆从太阳穴抽出，颤巍巍飘向赫敏早已准备好的水晶瓶。
赫敏利落塞紧瓶塞，不看瘫软泣不成声的斯拉格霍恩。快步走到哈利身边，他正顺墙壁滑坐冰冷地面，浑身冷汗浸透痉挛。
未试图扶，蹲下，简单清理咒除去嘴角污渍，动作快速高效，掏出小瓶解毒剂凑到他唇边。
“吞下去。”指令简洁。
哈利依言，清凉滑过喉咙，翻搅胃部眩晕缓慢平息。大口喘气，抬起汗湿脸。地窖昏暗光线下，赫敏脸庞近在咫尺，无安抚微笑担忧泪水，只有完成任务后极度疲惫下的平静，眼底深处不容错辨与他共担黑暗的决绝。
他们刚合谋，用最下作手段，逼迫老人交出最不堪记忆。无胜利喜悦，只有冰冷沾满污秽的达成目的。
哈利颤抖手伸向口袋，摸到带体温水晶瓶。银色物质缓缓流转。
他拿到了。因为赫敏。非智慧计谋（复方汤剂无疑作用），而是那关键时刻毫不犹豫递来的毒药，和那双冷静注视他喝下、注视斯拉格霍恩崩溃的毫无动摇眼睛。
比舞会心跳、禁林恐惧、帐篷绝望更沉的东西，此刻沉甸甸落入心底。同谋，共享罪恶，共享黑暗道路唯一能抓到的冰冷残酷真相碎片。
借她力道，摇摇晃晃站起。两人未再看地上哭泣胖教授一眼，一前一后沉默走出令人窒息地窖。身后门缓缓关上，将不堪记忆和手段一同锁入黑暗。
***
贝壳小屋仿佛被施闭耳塞听。海浪呜咽、壁炉木柴毕剥、呼吸——都被厚厚吸音棉絮裹住。只有偶尔二楼传来韦斯莱夫人压抑啜泣，尖锐刺破包裹，每次让楼下空气绷更紧。
比尔芙蓉厨房无声忙碌，端来食物几乎原样端走。眼神交汇沉重忧虑。弗雷德乔治角落像打褪色石膏像。金妮抱膝缩窗边旧扶手椅，目光空茫投灰蒙海面。
哈利坐离壁炉最远矮凳，火焰光影脸上跳动，照不进空洞瞳孔。姿势太久肌肉僵硬酸，不敢动，仿佛微动惊扰什么或让自己散架。罗恩……弗雷德……卢平……唐克斯……那么多面孔，定格刺目绿光或匆忙堆起冰冷石块前。
巨大虚无几乎压垮。胜利？也许。代价烫得灵魂蜷缩。每次闭眼，尖叫棚屋西里斯空洞眼神，邓布利多塔楼飘落白色身影，海德薇散落羽毛，多比睁大失去焦距玻璃珠眼睛……现在又加上这么多。
脚步声很轻，地板几乎无声。但他知道是她。
赫敏旁边地毯坐下，未挨着，留恰到好处无压迫感距离。手里两马克杯，热气袅袅，带来一丝微弱人间暖意。茶。递他一杯。
哈利迟钝接过，杯壁温度灼烫冰凉指尖，未喝。只是捧着，汲取微不足道热源。
赫敏也未说话。抱自己那杯茶，小口啜饮，目光同样落虚空某点，陪他一起沉无言废墟。
时间像窗外粘稠海雾缓慢流动。
不知多久，哈利喉咙动了动，发出干涩砂纸摩擦声音：“……我有时候觉得……那道咒语……也许根本没打中他。”
没头没尾，但赫敏立刻懂。说伏地魔，也说他自己。杀戮咒，宿命终结，或……另一开始？
赫敏沉默片刻，茶杯掌心缓缓转动。“它打中了。”声音很低，过度使用沙哑，却有不容置疑落地沉重感，“他死了，哈利。彻底消失了。”
非安慰。陈述冰冷事实。无数牺牲换来鲜血淋漓事实。
“……值得吗？”话几乎脱口而出，带连自己都惊惧脆弱。立刻后悔，猛闭闭嘴，指节捏白。
赫敏未立刻回答。转回头看他。壁炉光眼底跳跃，里面无简单肯定否定，无轻易抚慰，只有深不见底同样被撕裂过疲惫，及穿越所有烈焰死亡异常清醒坚韧。
“我们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终于开口，声音轻像叹息，却字字砸哈利心上，“问那些……再也无法回答的人。”
未说“值得”。否定问题本身。牺牲已发生，痛苦无法逆转，活着的人背负逝者重量，无权利衡量值不值得，只能背负走下去。
话像冰冷钥匙，猝不及防打开哈利体内一直紧绷试图封锁一切闸门。非嚎啕大哭崩溃尖叫。是更沉无声瓦解。猛低下头，额头顶膝盖上冰冷牛仔裤布料，肩膀无法控制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破碎哽咽，像濒死小兽哀鸣。眼泪滚烫涌出，迅速浸湿一小片深色。
未感觉到赫敏拥抱，无轻柔拍抚。她只静静沉默坐在那里，离他一只手距离。但能感觉到她存在，像沉默礁石，锚定即将被悲伤溺毙狂暴海洋中央。沉默非冷漠，是更深理解共担——她也在那片海里，同样湿透冰冷，只还在呼吸。
不知多久，剧烈颤抖慢慢平息，只剩间歇性细微抽气。眼泪流干，留下被掏空后虚脱冰冷平静。
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
赫敏递来干净但揉皱手帕。眼睛也红，但干燥。
“我们需要……”她顿了顿，斟酌词句，最终选择最实际最能抓住当下，“……把计划告诉金斯莱。关于怎么处理那些……残余势力。还有，乔治需要人陪着，他……”
未说完，但哈利懂。悲伤无法解决问题，活着的人还需要活下去，面对烂摊子，互相扶持。最残酷最真实出路。
接手帕，胡乱擦脸，鼻腔充斥棉布淡淡肥皂气息。看窗外，海面上浓雾似乎散开一丝缝隙，一缕苍白无力阳光挣扎透下，照亮翻滚浪尖，很快又被新灰云吞没。
天未放晴，但最黑那段夜，终究熬过去。
深吸一口带咸腥味潮湿空气，肺部刺疼，却真实。
转回头，对上赫敏视线。两人眼中如出一辙疲惫伤痛，及从灰烬里重新凝结沉默决心。
无需再说什么。
***
许多年后，阳光过于明亮午后。战争留下伤疤，有些刻皮肤，更多刻看不见地方，沉眼底。格里莫广场12号阴郁老房子，似乎也终于吸饱足够阳光，空气里飘红茶旧纸张安稳气息。
哈利手指无意识拂过膝头摊开旧相册，照片里莉莉詹姆还在不知忧愁笑。阳光斜斜落对面赫敏发顶，染上暖棕色光泽。她怀里抱着小女儿玫瑰，正用胖乎乎手指努力抓母亲襟前闪闪发光傲罗勋章，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话。
罗恩声音厨房方向传来，伴随瓷器轻微碰撞声，抱怨什么，大概家养小精灵又试图把所有毛巾都叠成天鹅形状。
平和几乎令人心悸宁静笼罩这一切。
哈利目光从相册抬起，落赫敏身上。她正低头，鼻尖轻蹭玫瑰细软头发，脸上带极度专注柔软温情。那一刻时光仿佛奇妙折叠。眼前倏然闪过舞会那夜灼目红裙，禁林黑暗里她苍白脸背上血，天文塔上她泪痕交错却无比坚毅眼神，还有更多更多碎片——有求必应屋烈焰，帐篷里争吵沉默，最终战场尘土紧握手……
所有激烈痛苦迷茫炙热情感，那些曾以为无法逾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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