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陋居的厨房一如既往地拥挤、温暖，弥漫着刚出炉的面包、炖肉和太多人挤在一起的熟悉气味。韦斯莱夫人像一艘满载的帆船，在炉灶、水槽和餐桌间忙碌地穿梭，用魔法和双手同时操控着至少五口锅子，嘴里还不忘指挥着自动削皮的土豆和自动切片的胡萝卜。

哈利和金妮带着孩子们刚踏进门槛，就被这喧嚣的热浪吞没。詹姆斯和小阿不思立刻像两颗出膛的子弹般射向花园，莉莉则紧紧抱着金妮的腿，好奇又害羞地打量着这一切。

“哦，你们可算到了！天哪，小莉莉，快让莫丽奶奶看看！”韦斯莱夫人擦着手冲过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一把抱起莉莉，在她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厨房餐桌旁，罗恩正和乔治争论着什么，面前堆着高高的羊皮纸，看起来像是韦斯莱魔法把戏坊的报表。比尔和芙蓉坐在稍远些，低声交谈着，芙蓉的银色长发像瀑布一样垂下。角落里，赫敏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一杯似乎已经冷掉的茶，手指无意识地沿着杯沿画着圈。她穿着麻瓜的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毛衣，看起来有些疲惫，目光放空，像是穿透了陋居温暖的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棘手的问题上。

哈利和金妮走过去，分别和每个人打招呼。哈利在赫敏身边坐下，椅子腿在石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部里怎么样？”哈利问道，给自己倒了杯茶。

赫敏像是被从深水里拉出来，轻轻晃了下头，焦距重新凝聚。“老样子。试图让一锅凝固的水泥学会跳芭蕾。”她端起自己的冷茶喝了一口，微微蹙眉，似乎才察觉到它的温度，“狼人权益保障基金的拨款又被预算司卡住了，理由是‘需要进一步评估社会融合风险’。”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深深的、几乎成为常态的疲惫感，而非激烈的愤怒。

罗恩从报表里抬起头，插嘴道：“要我说，就该让乔治寄一盒打嗝糖给那个预算司司长，让他当着全体官员的面打一个礼拜的嗝。”

乔治咧嘴一笑：“定制款，保证响亮又持久。还可以附加流鼻血效果，以示隆重。”

赫敏没笑，只是揉了揉眉心：“那只会让《预言家日报》写一篇《昔日战争英雄如今恐吓部内同僚》的头版头条。”

“他们敢！”金妮立刻竖起眉毛，护犊子的气势全开，“我立刻就能写十篇专栏驳斥他们！”

哈利看着赫敏眉间那道因为常年蹙眉而留下的浅浅刻痕，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酸涩。他们赢了战争，却仿佛陷入了一场更漫长、更磨人的鏖战。敌人的面目不再清晰，变成了僵化的制度、顽固的偏见、无穷无尽的文书和会议。

“需要我找金斯莱谈谈吗？”哈利问。金斯莱虽然已是魔法部部长，但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并非一人之力可以轻易扭转。

赫敏摇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清醒：“不用。他有他的难处。这只是……一场需要耐心和时日的拉锯战。”她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窗外，孩子们在花园里追逐打闹的笑声隐约传来。“有时候觉得，我们像是在用茶杯舀干大海。”

她的声音很轻，但哈利听到了里面那丝极少显露的、近乎虚无的动摇。这不是赫敏·格兰杰常见的状态。她通常是那个举着茶杯，坚信只要足够多人一起努力，大海终有被舀干之日的人。

韦斯莱夫人端着一大盘烤鸡重重放在桌子中央，香气四溢。“开饭了！都别聊那些让人头疼的事了！罗恩，把你的那些纸收起来！乔治，别教坏小孩子！哈利，亲爱的，帮我把土豆泥递过来！”

餐桌瞬间被食物的蒸汽和更响亮的喧哗占据。盘子叮当作响，孩子们被召唤回来，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罗恩和比尔争论起查德里火炮队最新惨败的原因，金妮和芙蓉讨论着育儿经。

在一片温暖的混乱中，哈利盛了一勺土豆泥，自然地将它放进赫敏面前还有些空位的盘子里。然后又给她夹了一块烤鸡翅——她知道她喜欢吃这个，但通常忙于照顾别人而忘记给自己拿。

赫敏愣了一下，侧头看他。

哈利没有看她，正伸手去拿远处的肉汁壶，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无意识下的顺手。但他的肩膀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一个极其短暂、几乎不易察觉的接触。

赫敏低下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食物，嘴角那丝紧绷的、因工作而起的纹路，似乎微微软化了一些。她没有道谢，只是拿起叉子，默默地开始吃那块鸡翅。

餐桌上的喧嚣继续着，韦斯莱夫人不停地劝大家多吃点，乔治讲了个笑话引得满桌大笑，莉莉试图把南瓜汁倒进阿不思的头发里。

在这片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有点混乱的温暖之中，哈利和赫敏安静地吃着东西。他们没有再交谈，也没有再看对方。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像一条坚韧的丝线，连接着餐桌下他们并排的膝盖，连接着共享的沉重过去和此刻盘子里一份无声的、无需言说的关照。

她不需要他解决所有难题，他也不需要她永远坚强。他们只是知道，当一方流露出罕见的疲惫时，另一方会默默地递过一块鸡翅，或者仅仅是用肩膀，提供一个瞬间的、坚实的依靠。

大海或许永远舀不干，但至少，舀水的人并非独自一个。这种认知本身，就足以对抗最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