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部的空气闻起来是消毒水、旧羊皮纸和新抛光咒的混合气味,过于明亮,试图驱散任何角落的阴影。哈利快步穿过魔法法律执行司新漆的走廊,傲罗徽章别在胸前,沉甸甸的。他刚结束一场冗长且令人不快的审讯,脑子里还回响着那个前食死徒狡辩时油滑的腔调。
转过一个弯,他几乎撞上她。
赫敏抱着一摞高得摇摇欲坠的卷宗,眉头紧锁,正对着一份飘浮在她面前的备忘录快速地说着什么,语速快得像在发射咒语。她穿着合身的藏青色巫师袍,头发比学生时代顺服了些,但仍有几根不听话的鬈发挣脱出来,拂过她的额角。她看起来……像个风暴中心,高效、锐利,且被无数亟待处理的事务环绕。
“——所以告诉后勤处,如果他们不能在周五前解决那些被诅咒的墨水瓶反复泄漏的问题,我就亲自去给它们施一个永久性的防水防湿,我敢保证那感觉绝不会愉快——”她语速极快地对着备忘录说完,一挥魔杖,那羊皮纸“嗖”地一声消失了。
她这才抬眼看到哈利,紧绷的神色瞬间缓和了一丝,但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哈利。正好,关于狼人登记法案的修正案,我需要你的意见,尤其是涉及非自愿咬伤受害者权益保障那部分,法律事务司那帮官僚又想和稀泥……”
她的话像打开了闸门,直接而高效。没有寒暄,没有“你好吗”,直接切入核心。这就是他们现在最常见的相处模式——在战争的废墟上,试图一砖一瓦地重建一个更坚固、更公平的世界,这个过程充满了无休止的会议、争吵、妥协和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
哈利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执法实际困难的意见。他们并肩朝电梯走去,语速飞快地交换着看法,争论,达成短暂共识,像两个配合默契的工匠在打磨一件复杂的器具。他们太熟悉对方的思维模式,以至于有时只需要半句话就能理解对方全部的担忧和意图。
电梯下降时,短暂的沉默降临。哈利侧头看她,看到她眼下的淡青色阴影。
“你又熬夜看那些提案了。”这不是疑问句。
赫敏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对顽固现实的无奈:“如果不逐字逐句盯着,他们就能在条款里塞进一百个漏洞。有些人恨不得把所有的狼人,无论是否自愿,都赶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
“我们需要更多治疗师和职业培训,而不是隔离。”哈利低声说,想起卢平,心里一阵熟悉的抽痛。
“我知道。”赫敏的声音也低沉下去,那一刻,沉重的过去悄然浮现,笼罩了电梯这个狭小的金属空间。他们不仅仅是官员在讨论政策,他们是活过了那段历史、失去了朋友的人。
电梯叮一声到达大厅。门开,人声嘈杂涌来。
“周六来吃饭?”哈利在她走出电梯前问,“金妮说很想你,詹姆斯老是问‘敏阿姨’什么时候来检查他的玩具扫帚是不是符合安全标准。”
赫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暖意的笑容,驱散了部分疲惫:“告诉他,如果那扫帚再试图把他甩下来,我就把它变成一根擀面杖。周六见。”她抱着那堆卷宗,再次汇入人流,很快就被需要她处理的事务吞没。
哈利看着她的背影,那种感觉又来了——他们站在同一片战场上,只是面对的敌人从魔咒与杀戮变成了纸张与偏见。疲惫,但目标一致。这种并肩,早已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
圣芒戈五楼的魔咒伤害科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草药和腐烂水果混合的甜腻气味。单人病房里更安静,只有治疗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
罗恩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比枕头好不了多少,右臂和半个胸膛被某种闪烁着不祥绿光的凝胶状魔药包裹着,一动不动。他在一次突袭黑魔法物品走私窝点的行动中,被一个伪装成普通首饰盒的恶咒击中。已经三天了。
赫敏坐在床边椅子上,背挺得很直,正在看一份厚厚的报告,羽毛笔时不时快速批注一下。她的存在像房间里一个稳定而可靠的能量源。
哈利轻轻推门进来,带来一股外面的冷空气。他看了一眼罗恩,眉头拧紧,然后把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糖浆馅饼放在床头柜上——罗恩最爱吃的那家店买的,虽然他现在还昏迷着,什么也吃不了。
“情况怎么样?”哈利低声问,脱下沾着雨水的外袍。
“稳定了。庞弗雷女士说绿光开始消退是好事,说明魔药起效了。但神经再生会很慢。”赫敏头也没抬,笔尖划过羊皮纸,发出沙沙声,“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的人来了三次,想询问细节,被我挡回去了。现在不是时候。”
哈利拖过另一把椅子坐下,疲惫地抹了把脸。他看着赫敏冷静的侧脸,看着她高效地处理着一切,仿佛罗恩的重伤只是另一个需要管理和解决的问题。他知道不是这样。他知道她袍子口袋里一定揉着一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手帕,他知道她肯定在他来之前偷偷握过罗恩没受伤的那只手,低声说过鼓励的话。她只是从不允许自己在“需要做事”的时候崩溃。
“部里又在催狼人法案的最终稿。”哈利换了个话题,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
“让他们催。”赫敏终于放下笔,揉了揉鼻梁,看向哈利,眼神锐利,“在确保非自愿受害者及其家庭能得到足够补助和金加隆之前,我不会签字的。我不会让莱姆斯和唐克斯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莱姆斯和唐克斯的名字让病房的空气又沉重了几分。哈利看向昏迷的罗恩,他的另一个挚友,此刻正躺在生死线上。失去的恐惧如此熟悉,冰冷地攫住心脏。
“我们失去了太多。”哈利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像是对自己说,也是对这间充满药水味的安静病房说。
赫敏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伦敦灰蒙蒙的天空。她的背影看起来异常单薄,却又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负。
“正因如此,”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我们才更不能退让,哈利。每一次让步,都是对他们的一种背叛。”
她走回床边,没有看罗恩,反而看向哈利,目光直接而深刻:“还记得斯拉格霍恩的地窖吗?”
哈利猛地一震。那个肮脏的交易,那杯令人作呕的魔药,那段冰冷的、不择手段获取真相的记忆。他当然记得。
“我们做了必须做的事。”赫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冰冷决心,“现在也一样。无论是在这里守着罗恩,还是在部里跟那些蠢货吵架。过程或许不同,但本质没变——做必须做的事,保护还能保护的,记住所有失去的。”
她不是在安慰他。她是在陈述一个他们共享的、残酷的人生信条。这信条让他们能在地窖里逼迫一位教授,也能在圣芒戈的病房里冷静地安排一切,更能为了一个更公平的法案战斗到底。
哈利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十一岁起就和他并肩作战的女孩。舞会上的惊艳,禁林里的鲜血,帐篷里的绝望,地窖里的合谋,贝壳小屋的崩溃……所有画面重叠在一起,最终融合成眼前这个疲惫却无比坚韧的女人。他们之间早已无法用“爱情”或“友情”来简单界定。那是一种更深层、更复杂的共生——共享过去的所有黑暗与光辉,共享此刻的所有重担与决心,也必将共享未来的一切艰难与平静。
罗恩在病床上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两人的目光瞬间同时聚焦到他身上,所有的争论、回忆、沉重的信念都在这一刻被抛开,只剩下最纯粹的、共同的关切。
赫敏立刻俯身,手指轻触他没受伤的手腕,低声唤道:“罗恩?”
哈利也猛地站起,凑到床边。
那一刻,他们只是两个祈祷挚友醒来的普通人。而他们之间那无声的、深厚的、历经一切淬炼的羁绊,就在这充满药水味的安静病房里,无声地流淌,坚固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