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机的蒸汽发出轻柔的嘶鸣,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滴入洁白的骨瓷杯中,浓郁的香气瞬间盖过了空气里原有的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变得更具生活气息。
江玉漓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陶灵芝面前的茶几上。“试试看。”
“谢谢。”陶灵芝双手捧起杯子,温度透过杯壁温暖了她微微发凉的指尖。她小心地尝了一口,口感醇厚,带着复杂的果酸和坚果风味,确实比她喝过的任何速溶咖啡甚至一般咖啡馆的都要好喝得多。“很好喝。”
“豆子是一个朋友从云南庄园带的。”江玉漓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简单解释了一句,也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他的姿态比在咖啡馆时更为放松,毕竟是在自己的领地。
短暂的沉默降临。但这一次,尴尬似乎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正在缓慢发酵的好奇与探索。
陶灵芝的视线忍不住再次悄悄打量这个空间。她的目光最终被放在不远处一个独立展示台上、一个极其精致的建筑模型吸引了。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型美术馆模型,线条流畅而富有诗意,将现代感与自然气息完美融合,细节处理得一丝不苟,连外墙的材质肌理都清晰可见。
“好美的模型……”她忍不住轻声赞叹,眼里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和好奇,“是您设计的项目吗?”
江玉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里多了几分看待自己作品时特有的专注与审视。“嗯,一个还在概念阶段的提案。”
“它看起来……不像冰冷的建筑,好像会呼吸一样。”陶灵芝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自己的感受,“和周围的环境,山和水,好像本来就是长在一起似的。”
江玉漓闻言,转回头看她,墨玉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似乎没料到她能捕捉到这个设计最初的理念内核。“生态建筑的一种尝试。”他言简意赅地肯定了她的感觉。
“就像菌丝网络连接森林里的树木一样?”陶灵芝脱口而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呃……我的意思是,一种有机的连接?”
这个跨学科的类比让江玉漓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这一次,那笑意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足够陶灵芝捕捉到。
“很有趣的比喻。”他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觉得幼稚还是真的认为有趣。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陶灵芝心跳漏了一拍:“看来,你对结构和连接,有某种天生的敏感度。”
这大概是她从他这里听到过的、最接近夸奖的一句话了。
血液又有点不听话地往脸上涌。陶灵芝赶紧低头喝咖啡掩饰。
“你的专业,”江玉漓似乎起了些谈兴,将咖啡杯放在膝上,自然地问道,“除了找蘑菇,还研究什么?”
“主要是真菌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比如分解、共生,还有……呃,其实也挺枯燥的。”陶灵芝不好意思地笑笑,“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野外采样记录。”
“野外?”江玉漓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嗯,郊区的山林,或者一些保护区。虽然累,但是能看到很多城市里见不到的东西,挺有意思的。”一说到熟悉的领域,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比划着,“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环境,菌类的群落完全不同,就像一个地下的小宇宙……”
她开始讲述一次在雨后森林里发现某种罕见共生菌的经历,描述着林间的光线、湿润的空气和泥土的气息。她没有注意到,江玉漓听得很专注,目光落在她因兴奋而微微发亮的脸上,像是在观察一种独特而生动的景观。
直到陶灵芝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她设定的返校闹钟。下午还有一节选修课。
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她的叙述,也打破了工作室里逐渐升温的交流氛围。
“啊,对不起!”她慌忙按掉闹钟,脸上泛起懊恼的红晕,“我下午还有课,得先回去了……”
“嗯。”江玉漓放下咖啡杯,也随之站起身,并没有出言挽留,他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陶灵芝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和不舍。这次谈话,比想象中要愉快和……深入得多。
他送她到工作室门口。
“谢谢您的咖啡,还有……带我参观您的工作室。”陶灵芝站在门外,礼貌地道别。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伞。”江玉漓忽然提醒道。
陶灵芝一愣,才想起那把伞还放在里面的沙发上。“哦对!”她下意识要转身回去拿。
“下次吧。”江玉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下次再还。”
陶灵芝的动作顿住了,心跳猛地空了一拍,随即又更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回过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
他站在门内,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让人看不透真实情绪。那句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最合理不过的安排——既然这次忘了,那就下次。
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好……好的。”陶灵芝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那……下次。江先生再见!”
她几乎是逃离般转身快步走开,走了十几米远,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座灰白色的现代建筑静静地矗立在阳光下,工作室的玻璃门已经关上,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了。
但她手里的手机,却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对话的温度。
下一次。
他说,下一次。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荡漾开无数混杂着期待、雀跃和不确定的涟漪。这一次,借伞的“麻烦”似乎被无限期地延长了,而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为此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