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森林公园东门,空气里浸着凉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风声穿过林梢,带来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陶灵芝紧了紧外套,再次庆幸自己听从了那条短信的提醒。她提前到了十分钟,心跳的频率却比平时快上不少,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稀疏的游客和车辆间逡巡。
几乎在九点整,一辆出租车停下,江爱曦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了下来。她穿着明黄色的运动外套,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活力十足。
“灵芝!等很久了吗?”她小跑过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看这天气,真的好刺激,像要去冒险!”
陶灵芝被她感染,笑了笑:“没关系,我也刚到。走吧,趁雨还没下来,我们尽量多走一些。”
两人检票入园。陶灵芝很快进入状态,向她介绍着路径两旁的植物,目光敏锐地扫过林下潮湿的角落,寻找可能出现的菌类。爱曦起初充满了好奇,认真地提着采样篮,问东问西。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更容易被翩跹的蝴蝶、窜过草丛的小松鼠吸引,时不时就会跑开几步,又被陶灵芝无奈又好笑地唤回来。
“爱曦,你看,这是一种常见的红菇,但它有没有毒需要进一步鉴别……”陶灵芝蹲下身,指着一段腐木旁色彩鲜艳的小蘑菇。
“哇!好漂亮!”爱曦凑过来,随即又被不远处的一丛野花吸引,“灵芝你看那边的花!我去拍个照!”
陶灵芝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她低头,小心地采集样本,贴上标签。然而,她的心神却无法完全集中。林间的风声中,似乎总掺杂着别的脚步声;每一个远处模糊的身影,都会让她的心下意识地提一下,随即又因认错人而轻轻落下。她觉得自己这隐秘的期待实在有些傻气。
天气越发阴沉,风裹挟着更重的湿气,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爱曦抬头看天,有些担忧。
陶灵芝刚想建议找个地方避一避,豆大的雨点就已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
“啊!”两人同时惊呼,慌忙四下张望。
“那边有个亭子!”陶灵芝拉起爱曦的手,朝着不远处山林掩映间露出的一角飞檐跑去。
距离不近,等她们气喘吁吁、浑身湿漉漉地冲进那座古旧的观景亭时,头发和外套都已半湿,显得颇为狼狈。
亭子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们,临栏而立,望着亭外被暴雨笼罩、一片朦胧的山色。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陶灵芝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停止了跳动。
那人似乎听到了她们仓促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冷峻的眉眼,清晰的下颌线,淡漠的神情。
**江玉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哗啦啦的雨声是此刻世界里唯一的喧嚣,却又像被完全隔绝在外,亭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陶灵芝愣在原地,微张着嘴,发梢的水珠滴落在脸颊她也毫无知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的来了。
“哥?!”爱曦的惊呼声划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她又是惊讶又是兴奋,“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巧了吧!”
江玉漓的目光最先落在妹妹身上,快速扫过,确认她只是淋湿了些,并无大碍。然后,那深邃的、看不清情绪的目光才移向旁边几乎石化的陶灵芝。
他的视线在她湿透的额发、滴水的衣角上短暂停留,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刚好在附近。”他的声音穿透雨幕,依旧平淡清冷,听不出任何波澜,“看天气要下雨,顺路过来看看。”
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理由。符合他建筑师的身份,也符合他冷淡的性格。
“哇!这么巧哦?”爱曦显然不信,凑过去,狡黠地眨着眼,“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天气预报了?还‘顺路’到森林公园深处的亭子里来了?”
江玉漓没有理会妹妹的调侃,目光重新落回陶灵芝身上。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采样篮,仿佛那是一个盾牌。
亭子空间不大,三人共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陶灵芝觉得有些冷,湿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让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下一刻,江玉漓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那件薄款户外外套(里面是一件深色的T恤),直接递到了陶灵芝面前。
“穿上。”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降温了。”
陶灵芝彻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递到眼前的灰色外套,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能感觉到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以及一种极淡的、清冽如同雪松般的气息。
“我……不用……”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会感冒。”他言简意赅,手臂依旧保持着递出的姿势,没有收回的打算。他的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若不接,就会一直这样举下去。
爱曦在一旁看着,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偷笑,不再出声。
雨声潺潺,敲打在亭顶和地面上,奏着激烈的乐章。陶灵芝的心脏却在这乐章里跳得毫无章法。她迟疑地、几乎是颤抖地,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一触即分,那微凉的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的手臂,直抵心脏。
她接过了那件外套。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男性的重量和温度。
“谢谢……江先生。”她声如蚊蚋,低着头,不敢看他。她将外套裹在身上,宽大的尺寸几乎将她整个包裹,那残留的体温和气息瞬间将她笼罩,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驱散了寒意,却点燃了另一种滚烫的情绪,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
江玉漓没有再说话,转身重新面向亭外,只留给她一个冷峻而疏离的侧影,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强制关怀意味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
陶灵芝紧紧裹着带着他气息的外套,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般喧嚣,完全不知所措。雨幕隔绝了世界,这个小亭子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漂浮的孤岛。
而他,就在这座孤岛上,沉默地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