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的雨声渐渐变小,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最终只剩下檐角滴落的断续水珠,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乌云散去些许,天光重新变得明亮,洗过的山林绿意盎然,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亭子里的微妙寂静却持续着。
陶灵芝身上宽大的男士外套像一层温暖的茧,将她包裹其中。那清冽的雪松气息无处不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她的心跳依旧很快,脸颊的热度迟迟不退,只能低着头,假装整理采样篮里有些被打湿的标签纸,不敢去看身旁那个沉默的男人。
江爱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的狡黠和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喷嚏,打破了沉寂:“阿嚏!好冷啊哥,你看我都淋湿了,会不会感冒?”她眨巴着眼看着江玉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江玉漓侧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活该。让你跑慢点不听。”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细微处似乎少了些平日的绝对冷硬。
“哼,偏心!”爱曦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亭子里所有人都听到。
陶灵芝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玉漓没有接话,转而看向亭外:“雨停了。”
“嗯……停了。”陶灵芝小声应和,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看到他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点未干的湿气。
“灵芝,我们还继续吗?”爱曦问道,指了指采样篮。
陶灵芝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两人半湿的衣服,犹豫道:“地太湿了,很多菌类被雨水冲刷过,也不太好采样了。而且……容易着凉。”她说着,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那就回去吧。”江玉漓做出了决定,语气自然得像是一切本该如此。“我的车停在外面。”他这句话是对着两人说的,但目光在陶灵芝身上停留了一瞬。
三人一起走出亭子。雨后的林间小路格外湿滑,陶灵芝穿着运动鞋,走得小心翼翼。爱曦倒是活泼,蹦蹦跳跳,偶尔滑一下,惹得江玉漓蹙眉低声提醒:“看着路。”
一段下坡路尤其泥泞,陶灵芝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小心。”一只手臂及时而稳定地扶住了她的手肘。力道适中,只是短暂地一触,待她站稳便立刻松开,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陶灵芝的心又是一跳,低声道:“谢谢。”
“嗯。”他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一路无话,但那种无声的关注似乎一直存在。他总是走在靠外侧或者更湿滑的一边,步伐不快,刚好能让她们跟上。
到了公园门口,他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SUV果然停在那里。
“哥,送灵芝回家吧?她住学校附近,顺路的。”爱曦拉开车后门,率先钻了进去,然后不由分说地对着陶灵芝招手,“灵芝快上来,你衣服还是湿的呢,不能吹风!”
陶灵芝有些窘迫,看向江玉漓:“不用麻烦了,江先生,我可以自己坐公交……”
“上车。”他已经拉开了驾驶座的门,语气不容拒绝,“顺路。”
又是“顺路”。陶灵芝抿了抿唇,不再坚持,低声道谢后,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的瞬间,被车内他独有的清冷气息包围,她才恍然意识到这个位置似乎过于亲近了,但再退出去更显奇怪。她僵直地坐着,怀里抱着她的采样篮,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
车子平稳地驶出。爱曦在后座兴致勃勃地翻看今天拍的照片和采集的“战利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车内的尴尬。
江玉漓开车很专注,很少说话。只是在等红灯的间隙,他会看似无意地调高一点空调的温度。
中途,爱曦的手机响起,是她舞蹈班的朋友,她接起电话,聊得热火朝天。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窗外的车流声。这种安静让陶灵芝更加无所适从,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他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寂静:“那本书,有用吗?”
陶灵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东亚稀有菌类图谱》。
“很有用!”谈到专业,她的紧张缓解了不少,语气也轻快起来,“里面的插图和分类非常精准,给了我很多启发。特别是关于几种共生菌的阐述,解决了我之前的一些疑问……谢谢您。”她记得这本书是他推荐的。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有帮助就好。”
又是一段沉默。但这次,似乎不那么令人窒息了。
快到学校时,雨又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
车停在校门口附近。陶灵芝连忙脱下身上的外套,仔细叠好,虽然依旧有些潮湿和褶皱:“谢谢您的外套,江先生。还有,谢谢您送我们回来。”她将外套递还给他。
江玉漓接过,随手放在副驾座位上,看了一眼窗外的雨丝:“伞。”
“嗯?”陶灵芝没明白。
“你有伞吗?”他问。
“啊,有的,在背包里。”她连忙道。
“嗯。”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陶灵芝知道这是告别了。她再次道谢,又跟后座还在打电话的爱曦摆了摆手,打开车门,撑开伞,快步走向校门。
回到宿舍,关上门,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她靠在门板上,还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窗外雨声渐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缕清冷的雪松气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今天采集的几株小小的、被雨水洗净的蘑菇,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今天,好像不止采集了样本呢。
而车内,江玉漓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那件叠好的外套,目光深沉。后座的爱曦终于打完了电话,探过头来,笑嘻嘻地问:“哥,‘顺路’顺得开心吗?”
江玉漓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发动了车子。
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微微抿直的唇角,似乎软化了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雨还在下,敲打着车窗,像落在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未平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