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陶灵芝换下潮湿的衣服，用干毛巾慢慢擦着头发，可心绪却像被风吹乱的蛛网，怎么也理不清。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手背时的微凉触感，鼻尖萦绕的也还是那件外套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短信界面。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她汇报已安全到达，和他那个万年不变的“嗯”字上。
现在，她该说什么？
谢谢他送她回来？在车上已经说过了。
谢谢他的外套？也已经还了。
那……谢谢他今天的“顺路”？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她手指悬空，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发出一句看似平常却耗尽了她所有勇气的话：
「江先生，谢谢您今天的外套和顺路车送。爱曦没着凉吧？」
她放下手机，心脏怦怦直跳，像等待一场审判。她预料到了几种结果：石沉大海；或者一个冰冷的“嗯”；或者他代爱曦回复一句“没事”。
然而，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回复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
「她没事。」
停顿了几秒，就在陶灵芝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又一条短信紧跟着进来。
「你呢？」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个微小的石子投入她本就波澜荡漾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在问她？
陶灵芝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努力抑制着那份莫名的雀跃，试图让回复显得平静自然：
「我也没事，谢谢江先生关心。」
这次，那边沉默的时间稍长一些。就在陶灵芝以为对话真的结束时，短信再次到来。内容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那本书，《东亚稀有菌类图谱》，第87页提到的‘冷杉共生绒盖牛肝菌’，你见过实物吗？」
陶灵芝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将话题跳到这个上面。而且，他居然准确地说出了菌类的学名和页码？
她立刻起身，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厚重的图谱，翻到第87页。果然，那里详细描述了一种较为罕见的、与冷杉属植物共生的牛肝菌，配着精细的彩色插图。
她快速回复：「还没有。这种菌对海拔和共生树木要求比较苛刻，我之前的研究区域很少能满足条件。书上说它在海拔1200米以上的冷杉林中才有较大发现几率。」
「嗯。」他的回复很快，「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有。」
陶灵芝的心跳又一次加速了。这次不是因为暧昧，而是出于一种专业上的兴奋和好奇。
「真的吗？在哪里？」
「郊区往北七十公里，翠云山自然保护区。前段时间去做项目勘察，在那里的高海拔冷杉林带见过类似形态的菌类，不确定是不是。」他的短信变得前所未有的“长”，虽然依旧条理清晰，措辞简洁，但信息量巨大。
「翠云山……那里确实是符合条件的生境！」陶灵芝激动起来，「您还记得大概的具体位置和环境特征吗？」
「记得。等高线图和我当时的勘察笔记上有标记。」他回道，然后像是斟酌了一下，才发出下一条，「如果你需要，资料可以发给你参考。」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研究线索！陶灵芝几乎要立刻答应，但理智让她迟疑了一下。他的勘察笔记和项目资料，应该属于工作范畴内的东西吧？给她看合适吗？
她小心翼翼地回复：「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那些资料方便外传吗？」
「不涉及核心数据，只是地形和植被标注。无妨。」他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真的太感谢您了！」陶灵芝抑制不住喜悦。
「嗯。等我整理一下。」江玉漓回复，「电子版发你邮箱？」
「好的！我的邮箱是……」陶灵芝连忙把自己的邮箱地址发了过去。
「收到。」
对话似乎应该在这里结束了。陶灵芝抱着手机，心里充满了混合着欣喜、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复杂情绪。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梦。
就在她准备再次道谢然后结束对话时，他的短信又来了。这条短信，让她的呼吸几乎停止。
「那种环境，徒步进入需要专业向导和准备。」
「如果你以后想去，告诉我。」
不是疑问句，不是客套的“是否需要帮忙”，而是一个平静的陈述句——“告诉我”。
这更像一个……承诺？或者说，一个预留的、未来的邀约？
陶灵芝看着这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误。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了头部，让她有些轻微的眩晕。她手指微微颤抖着，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打出一个字的回复：
「好。」
这一次，那边再也没有回复。
但陶灵芝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再仅仅围绕着归还雨伞或者照顾他的妹妹，而是切入了一个更深的、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名为“专业”实则悄然拉近距离的领域。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窗外是被洗净的夜空，几颗星子钻出云层，微弱却清晰地闪烁着。
她低头，再次翻开那本《东亚稀有菌类图谱》，指尖轻轻拂过第87页上那株描绘精美的“冷杉共生绒盖牛肝菌”。
一种罕见的菌类，一个他可能知道的地方，一份他愿意分享的资料，和一个……关于未来的、沉默的约定。
心的涟漪，渐渐扩散成一片无法忽视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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