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陶灵芝几乎一夜未眠。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山林里的惊险、他强忍疼痛的侧脸、医院冷白的灯光，以及那句低沉的“值得”。
天刚蒙蒙亮，她就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给江玉漓：
「江先生，您感觉怎么样？肩膀还疼得厉害吗？需要我帮您买早餐或者什么吗？」
她盯着手机，心里忐忑。他会回复吗？会不会觉得她太烦？
几分钟后，手机亮了。
「尚可。不用。」
言简意赅，符合他的风格。但至少回复了，没有无视她。
陶灵芝稍微松了口气，但内心的担忧和愧疚并未减少。她看着桌上那些珍贵的样本，想起他最后那句“数据很重要”，立刻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开始分类、预处理样本，将白天的发现详细录入电脑。工作能让她暂时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也让她觉得，至少没有辜负他受伤换来的成果。
中午，她又发了一条消息：「江先生，您午饭怎么解决？需要我给您送过去吗？或者帮您订餐？」
这次过了快半小时，他才回复：「钟点工已准备。」
「好的。那您好好休息。」陶灵芝回复，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她发现自己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内心的不安，却似乎无处着力。
这种无力感持续到了下午。她正对着电脑整理数据，手机响了，是江爱曦。
电话一接通，爱曦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灵芝！你没事吧？我哥他怎么样了？他早上就给我发了个消息说胳膊扭伤了没事，让我别担心，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们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陶灵芝内疚地把昨天陡坡发生的意外和后续去医院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吓哭和那句“值得”的细节，但重点强调了江玉漓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而且伤得不轻。
“天啊！锁骨错位？！”爱曦在电话那头惊呼，“我就说他怎么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这个闷葫芦！灵芝你别太自责，我哥他皮实着呢！不过……”爱曦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狡黠，“他居然为了救你伤成这样？啧啧，这可不像他平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风格哦！”
“爱曦！”陶灵芝脸颊发烫，急忙打断她，“你别乱说！当时那种情况，换谁都会伸手的。”
“好好好，我不乱说。”爱曦笑嘻嘻地，“不过灵芝，我哥那个人吧，嘴硬心软，而且特别怕麻烦别人。他现在手不方便，钟点工也就做做饭打扫一下，其他肯定凑合。你要真过意不去，不如直接‘杀’上门去看看？我把他家地址发你！”
“啊？这……这不好吧？”陶灵芝心跳漏了一拍。直接去他家？太唐突了！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去表达感谢和关心嘛！顺便看看他有没有饿死或者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爱曦怂恿道，“相信我，他表面上可能冷着脸，心里说不定……嘿嘿。地址发你了啊！加油！”
不等陶灵芝拒绝，爱曦就挂了电话，随后微信上弹出了一个定位地址。
陶灵芝看着那个地址，内心天人交战。去，还是不去？
想去。很想亲眼确认他是否安好，想为他做点什么。
不敢去。怕看到他冷漠的表情，怕打扰他，怕自己笨手笨脚帮倒忙。
犹豫了很久，直到傍晚来临。想到他只能用一只手笨拙地处理各种事情，想到他可能连倒杯水都困难，陶灵芝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去超市买了些容易吞咽、营养丰富的食材，又买了一个设计巧妙、可以单手开盖的保温杯，然后怀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勇气，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江玉漓住在市中心一处安保严密的高档公寓。按下门铃后，陶灵芝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江玉漓站在门口，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左臂依旧被牢牢固定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似乎没料到她会来。
“江先生……”陶灵芝紧张地提着东西，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我来看看您。顺便，买了点吃的和……一个杯子。”
她举起手里的购物袋和那个包装好的保温杯，像个等待审判的小学生。
江玉漓的目光从她写满不安的脸上，移到她手里那些东西上，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对陶灵芝来说无比漫长。
终于，他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至少没有直接把她关在门外。
陶灵芝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的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整洁得近乎冰冷，缺乏生活气息，一如他本人。
“东西放桌上就行。”他示意了一下客厅的茶几，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动作因为固定带而显得有些笨拙。
陶灵芝放下东西，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坐。”他看了她一眼。
陶灵芝这才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肩膀……还疼吗？”她鼓起勇气问。
“好多了。”他回答，视线落在那个保温杯的包装盒上，“这是什么？”
“啊，是保温杯。”陶灵芝连忙拿起来，拆开包装递过去，“我看您一只手可能不方便用普通的杯子，这个按压一下这里就能打开盖子，可以单手操作。”她演示了一下。
江玉漓接过那个设计精巧的杯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空气又有点凝固。
陶灵芝绞尽脑汁找话题：“您……您吃晚饭了吗？钟点工阿姨……”
“她做完饭走了。”他打断她。
陶灵芝看向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上面果然放着几个扣着盖子的菜碟，似乎一动没动。
“菜可能凉了，我帮您热一下？”她立刻站起来，像是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江玉漓看着她急于做点什么补偿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没有反对：“微波炉在那边。”
陶灵芝如蒙大赦，赶紧去厨房忙活。热好菜，又帮他盛好饭，摆好筷子。看着他只能用一只手别扭地拿起筷子，夹菜都很困难，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先生，要不……我帮您？”她小声提议，脸又红了。
江玉漓动作顿住，抬眼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她看不懂的深邃，还有一丝……或许是无奈？
“不用。”他拒绝了，但语气并不冰冷。他放下筷子，改用勺子，虽然慢，但至少能自己吃了。
陶灵芝没有再坚持，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吃。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座冰山似乎并非坚不可摧。他也会受伤，也会有无助和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只是他习惯了用沉默和冷漠来掩饰。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勺子。陶灵芝立刻起身想收拾碗筷。
“放着吧。”他说，“明天钟点工会收拾。”
陶灵芝动作停住，又慢慢坐了回去。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窗外的夜色弥漫进来，公寓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而柔和。
“样本……处理得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正在处理，数据录入了一半，照片也整理好了。”陶灵芝连忙汇报工作进展，“初步看，发现的那两种未知菌类很有研究价值。”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满意这个进度。
又坐了一会儿，陶灵芝觉得不好再打扰，便起身告辞：“江先生，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江玉漓看着她，点了点头。
陶灵芝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非常郑重地朝他鞠了一躬：“江先生，昨天真的非常感谢您！还有，对不起！请您一定要好好休养！”
江玉漓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怔了一下，随即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说了，不用。”
陶灵芝直起身，看着他，鼓起最后的勇气说：“那……我明天再来看您？帮您热饭也好……”
江玉漓沉默地看着她，女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和坚持。他喉结微动，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陶灵芝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许可：“那我明天再来！江先生再见！”
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公寓里恢复了寂静。江玉漓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崭新的、可以单手操作的保温杯上，又移到厨房里那些被热过、此刻正散发着余温的饭菜上。
许久，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冰冷的公寓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那个女孩的、温暖而充满生气的气息。
冰山坚硬的外壳，在那句“值得”之后，似乎又被这笨拙却真诚的靠近，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