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没有去镇上诊所,而是在江玉漓的坚持下,直接开回了市区,驶向一家以骨科闻名的私立医院。路上,陶灵芝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看他一眼,生怕他因为疼痛或勉强驾驶而出意外。他却始终沉默,唇线紧抿,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偶尔因颠簸而泄露的一丝吸气声,暴露着他的忍耐。
到达医院急诊时,已是凌晨。空旷的候诊区只有零星几人,灯光冷白,更添了几分寂静与凝重。
挂号、预检,护士看到江玉漓明显异常的肩膀和苍白的脸色,立刻安排了优先就诊。医生是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检查时手法专业利落。
“怎么弄的?”医生一边触诊一边问。
“意外拉扯。”江玉漓言简意赅,眉头因按压而蹙紧。
陶灵芝站在一旁,紧张地攥着衣角,抢着回答:“医生,是为了拉我才……”
医生抬眼看了她一下,没说什么,继续检查。片刻后,他直起身:“初步判断是锁骨关节错位,伴有局部韧带拉伤。需要拍个X光片确认是否有骨裂。先去拍片吧。”
听到“错位”和“骨裂”,陶灵芝的心沉到了谷底,脸色比江玉漓还要白上几分。
拍片的过程很快。等待结果的时间却格外漫长。陶灵芝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低着头,内心被巨大的愧疚淹没。如果不是她脚滑,如果不是他为了稳住她……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颤抖的肩上。她愕然抬头,发现江玉漓不知何时将他那件深灰色冲锋衣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的T恤。他的左臂已经用临时吊带固定住了,动作有些不便。
“穿着,冷。”他看着她说,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拒绝。
“江先生,您……”陶灵芝看着他单薄的T恤和受伤的肩膀,想把衣服还给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结果出来了。”护士拿着片子走过来,递给了医生。
医生对着光看了片刻,语气缓和了些:“还好,没有骨折,是单纯的锁骨关节前脱位。需要手法复位,然后固定休养。会有点疼,忍一下。”
听到没有骨折,陶灵芝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但“手法复位”和“有点疼”又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复位治疗室的门关上了,陶灵芝被留在外面。她坐立不安,耳朵竖起来想捕捉里面的声音,却只听到隐约的、压抑的闷哼和医生简短的指令。那短短几分钟,对她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终于开了。江玉漓走出来,脸色比刚才更苍白,额头布满了冷汗,但神情却松缓了一些。他的左肩和手臂已经被专业的固定带牢牢固定住,动作显得更加僵硬。
“怎么样?很疼吧?”陶灵芝立刻冲上前,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了。”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和满脸的担忧,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比想象中好。”
医生跟在后面,交代着注意事项:“复位很成功。接下来四周需要严格固定,不能提重物,避免剧烈活动。定期回来复查。我给你开些止痛和活血化瘀的药。”
“谢谢医生。”陶灵芝连忙记下。
取药、缴费,所有手续办完,走出医院大门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凌晨的清冷空气扑面而来。
陶灵芝坚持叫了代驾。车上,她看着江玉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侧脸,和他胸前那显眼的固定带,愧疚和感激再次汹涌而来。
“江先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还有,谢谢您……”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
江玉漓睁开眼,侧头看向她。晨曦微光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疲惫,却异常深邃。
“不用道歉。”他打断她,语气很平静,“意外而已。”
“可是……”
“值得。”他忽然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陶灵芝的心上。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值得?什么值得?是指拉住了她,避免她摔下陡坡,所以受伤也值得吗?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是江爱曦,显然是被他们彻夜未归惊动了,电话里传来她焦急又带着睡意的声音。
江玉漓简单应付了几句,报了平安,便挂了电话。
车子先开到了陶灵芝的学校门口。代驾停好车,陶灵芝下车,绕到另一边,想扶他,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我自己可以。”江玉漓用没受伤的右手打开车门,动作有些缓慢但依旧沉稳地下了车。
“江先生,您这几天生活怎么办?需不需要……”陶灵芝担忧地问。
“有钟点工。”他淡淡道,“不用担心。”
他看着站在晨光中、眼睛红肿、满脸写着担忧和不安的她,停顿了片刻,说:“样本尽快处理。数据很重要。”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惦记着她的样本和数据。
陶灵芝的鼻子一酸,用力点头:“我知道!我会尽快弄好的!您……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回去吧。”
代驾将车开走了。陶灵芝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晨曦中,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冲锋衣,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值得”两个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涟漪。
这一夜,惊心动魄,愧疚难安,却也在混乱与疼痛中,让她触碰到了那座冰山之下,或许深藏着的、滚烫的内核。
天,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