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的发现堪称丰硕。除了数量更多的疑似绒盖牛肝菌，陶灵芝还发现了两种笔记上未曾记载、但形态奇特的共生菌类，这让她欣喜若狂，暂时将刚才陡坡上的尴尬插曲抛在了脑后。她全身心投入到采样、记录和拍摄中，像一只忙碌而快乐的蜜蜂。
江玉漓始终在她周围不远处，沉默地警戒着，确保这片区域的安全。他偶尔会走近，在她需要攀爬或清理障碍时搭把手，但动作克制，言语依旧精简。只是，陶灵芝隐约觉得，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更久了一些。
不知不觉，日头开始偏西，林间的光线迅速变暗，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
“该下山了。”江玉漓看了眼GPS和逐渐阴沉的天色，做出了决定，“再晚路不好走。”
陶灵芝虽然意犹未尽，但也知道安全第一。她小心地收好最后的样本，清点工具，脸上带着满足的倦意：“今天收获太大了，远远超出预期！真的太感谢您了，江先生。”
“嗯。”他应了一声，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走吧，跟紧。”
回程的路因为下坡和疲惫，显得比来时更难走。陶灵芝体力消耗很大，脚步有些虚浮。江玉漓刻意放慢了速度，始终走在她侧前方半步的位置，既能引领方向，又能在她需要时及时伸手。
在一段特别湿滑的陡坡，陶灵芝脚下一滑，眼看又要摔倒。江玉漓反应极快，再次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但这次，在他发力稳住她的时候，陶灵芝似乎听到他极轻地闷哼了一声，眉头也瞬间蹙紧，抓住她胳膊的手力道之大，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疼。
“江先生？”陶灵芝站稳后，立刻担忧地看向他，“您没事吧？是不是我太重了……”她注意到他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刚才苍白了一点。
“没事。”他松开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右肩，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路滑，小心点。”
他转身继续前行，但陶灵芝敏锐地发现，他之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使用右手发力，背包也更多地用左肩承担。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是刚才在陡坡上拉她的时候受伤了吗？为了稳住她，他可能用力过猛，拉伤了肌肉，或者……更糟？
愧疚和担忧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敢再多问，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跟着，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频频看向他的右肩。
天色越来越暗，森林里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吞噬，只能依靠头灯照明。黑暗和寒冷包裹上来，四周不时传来不知名的夜行动物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惧。陶灵芝心里发毛，不自觉地靠近了前方那个沉稳的背影。
江玉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脚步放缓，头灯的光柱始终将她前方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怕黑？”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有一点。”陶灵芝老实承认，在这片原始的黑暗面前，她那点勇气实在不够看。
“跟紧我。”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像定海神针一样，瞬间安抚了她慌乱的心。
后半段路，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头灯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脚步声和呼吸声交织。陶灵芝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紧跟他的脚步和担忧他的伤势上。
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山林时，他们看到了停车场那点微弱的光亮。陶灵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坐进车里，温暖的空气让她几乎瘫软在座椅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江玉漓启动车子，打开了暖气。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右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左肩锁骨下方位置，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楚。
“江先生，您的肩膀……”陶灵芝再也忍不住，急切地探过身，“是不是受伤了？是因为拉我才……”
江玉漓睁开眼，侧头看了她一眼。车内灯光昏暗，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深邃难测。“旧伤。”他轻描淡写地说，试图发动车子。
但在他转动钥匙的瞬间，手臂的动作明显牵扯到了伤处，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额角渗出冷汗。
“您别动！”陶灵芝的心揪紧了，“让我看看！如果是脱臼或者骨折不能乱动！”她想起一些基础的急救知识。
江玉漓看着她焦急而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几秒，终于松开了扶着方向盘的手。
陶灵芝小心翼翼地凑近，借着车内灯光，轻轻拉开他冲锋衣的拉链。里面的深色T恤领口处，她隐约看到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似乎有些异常的肿胀，与右边明显不对称。
“可能是锁骨……”陶灵芝的声音带着颤抖，“需要立刻去医院！”
江玉漓看着她吓得发白的小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他重新拉好拉链，语气平静得出奇：“没那么严重。先回去。”
“不行！万一真的是骨折……”陶灵芝急得眼圈都红了，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根本不会受伤。
“听我的。”他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似乎是为了安抚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轻重。先去镇上诊所。”
说完，他不再给她反对的机会，用左手勉强控制着方向盘，缓缓将车驶出了停车场。
车子在漆黑的盘山公路上行驶，车内一片沉默。陶灵芝紧紧盯着他操控车辆的左手和偶尔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这一天的收获带来的所有喜悦，都被对他伤势的担忧和沉重的愧疚所取代。
夜色浓重，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黑暗。陶灵芝第一次觉得，回程的路，竟然如此漫长而煎熬。而那个沉默开车的男人，他强忍疼痛的侧影，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