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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落

名花解语

民国二十╳年的上海,丹桂戏院的后台总飘着两种味道——脂粉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海棠(艺名)正对着斑驳的镜子勾脸,他是戏院的台柱子,唱的是缠绵悱恻的旦角,水袖一甩能搅得满堂看客心神不宁,可卸了妆,眉眼间总凝着股化不开的清愁。

那晚他唱《霸王别姬》,虞姬拔剑自刎的身段刚落,台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海棠抬眼望去,二楼包厢里坐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鬓边别着支珍珠钗,泪珠正顺着白玉似的脸颊往下滚。他后来才知,那是霍家大小姐,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霍司令家的掌上明珠。

霍小姐成了丹桂戏院的常客,每次都坐在同一个包厢,桌上永远摆着一碟海棠爱吃的松子糖。散戏后,她会让司机送来亲手做的点心,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杏仁酥,油纸包上总留着娟秀的字迹:“台上辛苦,垫垫饥。”

海棠都懂,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他是戏子,是下九流,而她是司令千金,未来的夫婿该是门当户对的将军或政客。

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个雨夜,像是被老天爷揉碎了的墨块,沉沉压在上海滩的头顶。刚散了夜场的丹桂戏院门口,积水漫过了石阶,混着街灯的光晕,泛出一片片昏黄的涟漪。

海棠卸了妆,青布长衫外罩着件旧蓑衣,正准备蹚水回住处,就见霍小姐站在戏院回廊下,月白旗袍的下摆沾了点泥星,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雨丝斜斜地打在她鬓边的珍珠钗上,碎成细小的光,顺着发梢滴落在颈间,像没拭干的泪。

“海棠先生,”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被雨声泡得发绵,“家父今晚留客,司机暂时抽不开身,我……”

他没等她说完,便解下蓑衣递过去:“披上吧,雨大。”蓑衣上还带着他身上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脂粉气——那是台上的味道,也是他藏在骨子里的卑微。霍小姐没接,反而把油纸包塞给他:“刚买的热汤团,芝麻馅的,你趁热吃。”

雨突然密了起来,打在戏楼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是在催着什么。海棠撑开一把油纸伞,伞骨是磨得发亮的竹制,边缘还缺了个小口。“我送你回去,”他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寂静,“霍府不远,走巷子里能避些雨。”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高墙漏下的零星灯火。青石板路滑得很,海棠走在外侧,伞面大半都倾在霍小姐那边,自己半边肩膀很快湿透,长衫贴在背上,凉得刺骨。她几次想把伞往他那边推,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海棠先生唱的虞姬,真好。”她忽然开口,踢着脚下的水洼,水花溅到旗袍开衩处,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我总觉得,虞姬自刎时,心里是甘的。”

他脚步顿了顿。戏文里的甘,是演给人看的,可现实里的苦,是嚼碎了咽在肚子里的。“霍小姐说笑了,不过是戏。”

快到霍府巷口时,雨势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雾。霍小姐忽然从坤包里拿出支钢笔,笔杆是温润的象牙白,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光。“沈先生,能为我写个字吗?”她递过一方素色杭绸手帕,帕角绣着朵小小的兰草。

他接过笔,指尖触到她递帕子的手,温温的,带着点雨水的凉。帕子很软,钢笔很沉,他悬着腕,想写“平安”,又想写“顺遂”,最终落在纸上的,却是“相思”二字。笔尖太用力,划破了薄薄的绸面,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多谢海棠先生。”她接过手帕,小心翼翼折好放进包里,指尖轻轻按了按那道裂痕。巷口传来汽车引擎声,是霍府的车来了。她转身要上车时,忽然回头,从包里摸出个小物件塞进他手里——是串檀木佛珠,珠子被摩挲得光滑,带着淡淡的奶香。

“这个……保平安。”她说完,便低着头钻进了车里。

那串檀木佛珠被海棠用红绳系在妆镜旁,每次勾脸时,眼角余光总能瞥见那抹暗沉的木色。霍小姐依旧来听戏,只是不再送点心,包厢里的松子糖也换成了清茶,两人隔着戏台与楼座,像隔着层被水汽氤氲的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到温度。

变故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砸下来的。海棠刚练完身段,戏院老板揣着张烫金请柬进来,脸上堆着尴尬的笑:“海棠啊,霍司令家的大喜……霍小姐要嫁去南京了,财政总长的公子,听说下月就办喜事。”

请柬上的金字在阳光下晃眼,海棠捏着纸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她塞给他佛珠时,指尖微微发颤;想起她总在《霸王别姬》落幕时红着的眼眶;想起那方被划破的帕子,不知被她收在了哪个角落。

当晚的《洛神赋》,他唱到“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喉间突然涌上腥甜。水袖甩出去的瞬间,他看见二楼包厢的座位空着,桌上那杯清茶早已凉透,杯底沉着几片舒展不开的茶叶,像他此刻沉在心底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霍司令要将女儿许配给财政总长的公子,婚期定在中秋。那晚霍小姐来戏院,眼眶红肿,塞给他一个锦盒。里面是支玉簪,雕着并蒂莲,还有张字条:“月缺难圆,各自安好。”

婚礼当天,海棠没去唱戏。他抱着那支并蒂莲玉簪,坐在空荡荡的戏院里,一遍遍地唱《长生殿》。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

炮弹拖着尖啸掠过租界的上空,砸在闸北的民房里,瞬间腾起冲天的火光。紧接着,枪声像疯长的野草,从街垒蔓延到巷弄,混杂着哭喊、尖叫和房屋坍塌的轰鸣,将曾经十里洋场的繁华碾成齑粉。

跑反的人群像溃散的蚁群,拖着行李箱的、背着老幼的、怀里揣着仅剩细软的,在泥泞里跌跌撞撞。有人被流弹击中,闷声倒在路边,血很快渗进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与雨水汇成暗红的溪流。法租界的铁门紧闭着,铁丝网上挂着绝望的手,门外是哭嚎着求收留的难民,门内是隔着铁栏瑟瑟发抖的看客,一道门,两重人间。

丹桂戏院的琉璃瓦被炮弹震碎了半面,后台的戏服散落一地,凤冠上的珠翠滚进积水中,被慌乱的脚步碾得粉碎。海棠曾唱过无数次的《长生殿》戏本,此刻正飘在被炸毁的窗台上,纸页被火舌舔舐着,烧出蜷曲的黑边,像只折翼的蝶。

霍府所在的公馆区成了重灾区。枪声密集得像爆豆,海棠沿着墙根往巷口跑时,正撞见霍司令的卫队与日军巷战——穿灰布军装的士兵举着步枪冲锋,却被机枪扫倒一片,鲜血溅在朱红的大门上,与门楣上“霍府”的金字混在一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忽然,霍府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是军火库被引爆了。冲天的火光里,海棠仿佛看见那扇熟悉的巷口大门轰然倒塌,烟尘中,有个穿红嫁衣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霍小姐的婚期,本该是满街红绸的日子,此刻却只剩红得发黑的火烬,在风里打着旋,落满疮痍的城。

傍晚时,雨又下了起来,混着硝烟味落在脸上,又冷又涩。街面上渐渐安静了,只剩下零星的枪声和远处日军的皮靴声,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曾经灯红酒绿的南京路,如今躺着无人收殓的尸体,店铺的招牌歪斜地挂着,“绸缎庄”“钟表行”的字样被弹孔击穿,在暮色里像一张张淌血的嘴。

这座曾被称为“东方巴黎”的城,在炮火中褪尽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与红——焦黑的断壁,暗红的血,还有天边那轮被硝烟染成灰紫色的日头,沉沉坠向租界的屋顶,再没升起。

后来有人说,在城破那天,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跳进了黄浦江;也有人说,她被日军掳走,再没了音讯。海棠还在唱戏,只是再也不唱旦角,改唱了老生,唱腔里多了股泣血的苍凉。

多年后,丹桂戏院成了日军的司令部,海棠被抓去给军官唱戏。

日军司令部的大厅里,水晶灯蒙着层灰,映得满室人影昏沉。海棠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站在临时搭起的戏台上,身后是被征用的戏箱,里面堆着些缺了角的蟒袍、断了弦的月琴。

台下坐着十几个日军军官,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其中那个戴金边眼镜的少佐,正用刀叉拨弄着餐盘里的牛排,眼神像打量牲口似的扫过他。

“唱《霸王别姬》。”少佐操着生硬的中文,刀叉往盘子上一磕,发出脆响。

海棠没应声,只是慢慢摘下墙上挂着的佩剑——那是戏班里祖传的道具,剑鞘是鲨鱼皮的,磨得发亮,里面藏着的却不是钝头的木剑,而是他前夜里磨尖的短刀,刀锋裹着层黑布,沉甸甸压在掌心。

弦师拉起胡琴,调子还是那熟悉的《夜深沉》,可海棠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唱到“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时,声音里没了半分虞姬的柔媚,只剩淬火后的冷硬。他甩开水袖,不是旦角的袅娜,倒像武将挥剑的凌厉,水袖扫过戏台边缘的烛台,火星子“噼啪”溅起,落在他的长衫下摆上。

台下的军官们开始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用日语笑骂。少佐放下刀叉,掏出怀表看了看,显然没耐心再等。就在这时,海棠一个转身,水袖猛地掷向台下,正蒙住少佐的脸。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少佐领章上的樱花徽记,想起了霍府冲天的火光,想起了巷子里淌成河的血,想起了那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消失在浓烟里。

“哐当”一声,胡琴断了弦。

海棠拔出短刀,黑布飘落的瞬间,刀锋映着烛火,亮得像道闪电。他跃下戏台时,带倒了旁边的锣鼓架,“咚咚锵”的乱响里,没人反应过来这个文弱的戏子会动刀。少佐刚扯掉脸上的水袖,就见寒光扑面,他下意识地抬臂去挡,刀锋却没偏,直挺挺刺进他的胸口——不是戏里虞姬抹颈的温柔,是拼了命的狠劲,刀柄都没入了半截。

血喷出来,溅在海棠的长衫上,像极了戏服上绣的大朵牡丹。少佐的眼镜摔在地上,镜片碎成蛛网,里面映出海棠的脸,没勾脸,没上妆,眉眼间是旦角的清俊,眼底却是老生的悲怆。

“八嘎!”旁边的军官终于反应过来,枪声骤然响起。

海棠没躲,只是死死盯着少佐倒下去的脸,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枪声,像哭一样。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霍小姐塞给他的檀木佛珠,此刻正硌在他掌心,被汗和血浸得发亮。短刀还插在少佐胸口,他抬起手,似乎想再往前递一寸,可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后背,带起的血花溅在身后的戏箱上,染透了那件他再也没穿过的虞姬戏服。

倒下的瞬间,他看见戏台的横梁上,不知何时落了只白鸽,被枪声惊得振翅飞起,撞碎了蒙尘的水晶灯。

碎片坠落的光影里,他仿佛又站在丹桂戏院的舞台上,霍小姐坐在二楼包厢里,鬓边的珍珠钗晃着光,正对着他笑。

他张了张嘴,没再发出声音,只有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像极了那年雨夜,他指尖粘住的那点帕子上的红。

那支并蒂莲玉簪,后来在清理戏院时被发现,簪头的莲花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缝隙里还嵌着一点暗红——那是戏子的血,也是小姐的泪。

九十多年后,北京的梨园。

秋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

解语花刚吊完嗓子,正坐在镜前慢条斯理地描眉,笔尖蘸着黛青,在眼尾轻轻一勾,便有了几分旦角的柔媚。

一个女孩踩着木楼梯跑来,清脆的童声像圆滚的蜜饯:

“小花哥哥——”

门框的阴影落在霍秀秀半边脸上,粉旗袍的亮色与青砖的灰调撞在一起,竟生出种新旧交织的韵致,像幅刚晕开墨色的画,静悄悄的,却藏着说不尽的味道。

九十多年前,海棠和霍小姐走散了,九十多年后,解语花见到了自己的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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