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芷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来到了听雨轩。
她一夜未能安眠，只要闭上眼，便是那片漆黑的山林、微弱的白光、华贵的宫殿，以及那双湿漉漉的、碧色的眼眸。
竹扉依旧虚掩，她推门的手却比往日迟疑了一瞬。
院内，墨炎依旧坐在老位置，晨光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层清辉之中。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指尖微顿，淡淡道：“今日迟了。”
他的感知敏锐依旧。
云芷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走近，像往常一样行礼：“长老。”
声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轻快，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飘忽。
墨炎终于抬眸。
只一眼，他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那眼下淡淡的阴影，那眉宇间残留的倦怠与……一丝藏不住的、恍惚的探究。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比平日略长了些许。
“修行之道，张弛有度，勿要贪夜伤神。”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长辈随口的告诫。
“是，弟子谨记。”云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眼底那些荒唐的、关于“小白狐”的联想。
她依言在石桌对面坐下，拿出今日修炼遇到的问题请教。只是今日，她总是难以完全集中精神。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解答依旧精准无比。可她的目光，却总会不受控制地、悄悄地，落在他那双眼睛上。
墨炎的眼眸是极深的黑色，平日里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此刻，她试图在那片深黑之中，寻找昨夜梦中那一抹惊心动魄的、脆弱的碧色。
一次，两次……
她的目光游离而小心，自以为隐蔽。
然而，在她第三次状若无意地瞥向他眼眸时，墨炎正在讲解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何等敏锐，如何会察觉不到她今日这反常的、频繁的注视？
她在看什么？
又在寻找什么？
难道……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升起，让他的指尖微微发凉。莫非是昨日那句失口的“陛下”，让她想起了什么？还是说……轮回之力竟开始松动，让她于梦境中窥见了往昔的碎片？
他心下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并未察觉她的走神，继续平静地讲解着。
只是，在云芷又一次因走神而未能立刻理解某个关窍，下意识地微微蹙起眉头时，他自然而然地微微倾身过去，指尖凝聚灵光，准备如往常般在她面前的虚空中勾勒灵纹轨迹，为她具象化演示。
“此处灵脉运转，当如此……”
他靠得比平日稍近了些。
就在他倾身的刹那，或许是因为角度变换，或许是因为晨光正好落入他眼底深处——
云芷清晰地看到，在他那深黑色的眼眸最底层，倏地掠过一抹极淡、极快，却无比清晰的……
幽碧色的流光。
如同深潭中一闪而过的翡翠色水痕，神秘而妖异，却与她梦中那只小狐狸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
云芷呼吸猛地一窒，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眼睛蓦地睁大，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忘记了掩饰，也忘记了反应。
她的异常太过明显。
墨炎勾勒灵纹的手指骤然停在半空。
四目相对。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探究。
她……看到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墨炎的心猛地向下沉去。最坏的猜测，似乎正在成真。
他迅速敛眸，压下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抹碧色只是她的幻觉。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将那个灵纹勾勒完，声音平稳无波：“……看懂了吗？”
云芷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声音微颤：“看、看懂了……多谢长老指点。”
她看懂了灵纹，却更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那绝对不是幻觉！
她的梦……那个荒唐的、关于小白狐的梦……难道……
巨大的冲击和混乱席卷了她，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接下来的时间，云芷完全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墨炎又简单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未曾听清，只浑浑噩噩地点头。
墨炎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担忧，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他结束了讲解，“回去好生静心体悟，勿再杂念纷纭。”
“是……弟子告退。”云芷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行礼的动作都有些慌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听雨轩，甚至忘了带上她昨日装点心的空油纸包。
看着她仓惶离去的背影，墨炎久久沉默。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方才……是不小心流露了吗？
还是说，她的灵魂，已经开始真正苏醒了？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凝重。
看来，必须要更快一些了。在她被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彻底困扰之前，在他还能掌控局面之前。
而逃离听雨轩的云芷，一路心慌意乱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碧色的眼睛…… 小白狐…… 陛下…… 青冥长老……
那些碎片疯狂地在她脑海中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她用力抱住头，将脸埋进膝盖里。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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