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糊广告

办公室的空调嗡嗡转着，把夏末的热意挡在窗外，却挡不住张老板越来越高的声调。我攥着手里的画稿，指节捏得发白，纸上那台被我画得歪歪扭扭、边角还飘着几道抽象线条的洗衣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蔫头耷脑地对着张老板的唾沫星子。

“王斌！你自己看看！”张老板的手指“笃笃”敲着办公桌，画稿被他拎起来，晃得我眼晕，“我让你画个洗衣机广告，就画个洗衣机，旁边提一行小字‘XX洗衣机，洗得干净还省电’，多难？你看看你画的这叫什么？这洗衣机是被压路机碾过还是刚从外星掉下来？旁边这几道线是电线还是你随手画的鬼画符？”

我低着头没敢吭声。其实我觉得那几道线挺妙的，像洗衣机转起来时带起的风，软乎乎的，能让人想起晒在阳台上、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白床单。可这话我不敢说，上次我跟张老板说“想让广告有点温度”，他瞪了我半分钟，说“洗衣机要什么温度？能洗干净衣服就是温度”。

“果然，你们年轻人就是脑袋里面装的是芝麻浆糊吗？”张老板把画稿“啪”地拍回桌上，声音又提了个调，“我这是为你好！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费这口舌？公司不要签约吗？下个月就要跟超市谈铺货了，广告片还没拍，你连张像样的画稿都拿不出来，到时候合同黄了，你担得起？”

我缩了缩脖子，余光瞥见对面工位的李姐偷偷抬了眼，又赶紧低下头假装敲键盘。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张老板的声音撞在白墙上，弹回来，裹着一股让人发闷的气。

“让你画个洗衣机，再提一行小字，拍个广告，你都弄不好还能不能干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又掺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父母让你来上班容易？我跟你妈打了好几次电话，她说你从小就爱瞎画，让我多担待。可担待也不是这么担待的啊！你可是男孩子，要独立，什么都要自己干，不像女孩子那么精致，那是温室的花朵、公主，懂吗？”

这话听得我耳朵发烫。上中学时班主任也这么说过，说我总在课本上画小人是“不务正业”，还拉着我妈说“男孩子要糙着养，别总琢磨这些没用的”。后来我报美术班，我爸也皱着眉嘀咕“画画能当饭吃？男孩子还是得学个实在的手艺”。原来不管是老师、父母，还是老板，对着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年轻人，说的话都差不多。

“你这个男孩子还想当王子？”张老板嗤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现在有条件了？就敢天马行空了？男孩子要穷养！穷养才知道上进，才知道挣钱不容易！你看看你画的那玩意儿，客户看了能给钱？”

我咬了咬嘴唇，想说“穷养也不是让我画成流水线上的零件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张老板总说“要把公司当成家”，可家里哪有这么多规矩？我妈虽然也念叨我懒，但我画完画把纸扔得满地都是，她也只是叹口气，蹲下来一张张捡；我爸嘴上说画画没用，却会在我熬夜画稿时，端杯热牛奶进来，假装不经意地说“别画太晚”。

“王斌啊王斌，我说过了吗？要把公司当成家吗？”果然，他又提起了这话，“在家就得有在家的样子，得为这个家着想！你要是实在不想干，觉得我管得严，那就走人！有的是人想来！”

最后几个字砸在桌上，像块小石头，把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委屈砸得稀碎。我盯着画稿上那台歪洗衣机，突然觉得它有点可怜，跟我似的，被按在这儿，听着一堆道理，却连自己该长什么样都做不了主。

空调还在嗡嗡转，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画稿的边角上，把那几道我画的“风”照得透亮。我偷偷抬了抬眼，张老板还在皱着眉喘气，大概是说累了。办公室里还是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打印机“吱呀”响了一声，像是谁轻轻叹了口气。

我捏了捏手里的铅笔，心想：要不……下次把洗衣机画成方的？方的总该不抽象了吧？可又觉得不甘心，那道被阳光照着的“风”，明明那么软，那么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