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绛的向导能力被“塔”视为废物——她无法构建精神屏障,只能被动接收他人内心最痛苦的记忆碎片。 在档案室整理枯燥数据时,她意外“听见”了一个濒死哨兵精神深处关于“熔岩焦土”的绝望嘶吼。 具象化出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冷:那竟与通缉令上S级危险哨兵厉狰的精神图景如出一辙。 未等她消化这可怕的关联,刺耳的警报撕裂了档案室的死寂。 “厉狰入侵!所有人员立即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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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C-7的寂静,是凝滞的、带着尘埃和旧纸张腐朽气味的死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试图掩盖却最终失败的陈腐气息,冰冷得吸进肺里都带着细微的刺痛。惨白的无影灯管悬在头顶,吝啬地泼洒下毫无温度的光,将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合金档案柜切割成无数道狭窄、幽深的阴影缝隙。褚绛就坐在这片光与影交界处的金属桌前,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汲取不到养分的苍白植物。
她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光屏上滚动的、密密麻麻的哨兵精神波动频谱记录。那些线条起伏跳跃,代表着一个个陌生灵魂的喧嚣、痛苦或麻木,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数据,却依旧如同细密的针,持续不断地、无声地扎刺着她过度敏感的神经末梢。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泛出缺乏血色的白。左眼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泪痣,在冷白的光线下,像一滴凝固了太久、早已失去温度的泪。
这里是“塔”庞大体系里最卑微的角落之一——精神档案管理处。而她,褚绛,一个官方评级仅为C级的向导,便是这角落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的能力,被评估报告上冰冷地标注为“非标准型”、“低效”、“无实用价值”。她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将那些浩如烟海、却又千篇一律的数据分门别类,归档,或者,在极其偶尔的时候,为那些同样被边缘化的、低阶的、精神图景摇摇欲坠的哨兵,做一次注定效果微乎其微的基础精神梳理。安抚?屏障?那些属于高等向导的荣光词汇,与她绝缘。她的天赋,是“聆听”,被动地、无法选择地,沉入他人精神深处最幽暗的角落,打捞起那些被刻意遗忘或深埋的痛苦碎片——那些“回声”。
一只通体覆盖着细密银灰色绒毛的小生物,正安静地伏在她摊开的左手手背上。它体型娇小玲珑,不过巴掌大,蜷缩着时像一团柔软的银雾。此刻它闭着眼,似乎也在沉睡,唯有那对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小脸的、圆而大的琥珀色眼睛上方,几根细长的银白色眼睫,随着它极其轻微的呼吸而几不可察地颤动。这是她的精神体,一只幽光铃猫(Lumineko)。它没有锋利的爪牙,也没有强大的精神冲击力,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在褚绛被那些汹涌的“回声”冲击得摇摇欲坠时,用只有她能清晰感知的、细微如风铃摇曳的“安宁铃音”,在她意识深处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此刻,那细微的铃音若有似无,如同叹息。
光屏右下角,一个内部通讯请求的图标突兀地闪烁起来,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却像一枚小针,刺破了档案室凝滞的空气。褚绛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伸过去,点开。
“C-7档案室褚绛向导,”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女声响起,刻板得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请立即前往医疗翼负三层,隔离观察室B-9。对象:哨兵编号S-8471,精神波动异常,濒临风暴阈值。执行基础梳理程序。优先级:低。”
指令下达,通讯切断。光屏恢复了枯燥的数据流。空气里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似乎更重了。褚绛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流沉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因预知到即将到来的精神噪音而产生的轻微眩晕。她站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片死寂。幽光铃猫无声地顺着她的手臂灵巧地攀上肩头,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重新蜷好,大而空灵的琥珀色眼睛半睁着,映着惨白的灯光。
医疗翼负三层。空气是另一种刺骨的冷,混合着消毒剂、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精神能量失控后残留的焦糊气息。走廊深长,两侧排列着厚重的合金门,门上狭小的观察窗透出幽暗的光。B-9室的厚重隔离门无声滑开,一股混杂着汗液、铁锈味和极度恐惧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褚绛窒息。
房间中央,固定着一把沉重的束缚椅。椅上的人——哨兵S-8471——被坚韧的束带牢牢捆缚着,正以一种非人的力量疯狂挣扎。他身体剧烈地抽搐、撞击着金属椅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绝望而模糊的嘶吼。汗水浸透了他褴褛的制服,脸上涕泪横流,扭曲得不成人形。双眼血红,瞳孔涣散,完全被感官过载带来的恐怖幻象所吞噬。精神风暴的前兆,像无形的电流,在狭小的空间里噼啪作响,刺激着褚绛本就敏感的神经。
两名穿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远远地站在门口的操作台后,眼神冷漠,手指悬在某个按钮上方,随时准备注入更强效的镇静剂或者启动物理束缚——那通常意味着对哨兵精神图景更深的破坏。
“动作快点,C级向导。”其中一个医疗人员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记录显示他撑不了多久了。做你该做的。”
褚绛没有看他们。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刺鼻的气味和空气中尖锐的精神乱流,一步步走向那疯狂挣扎的躯体。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荆棘上。她在距离束缚椅大约一米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她勉强运转能力,又能在对方突然爆发的力量下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反应时间。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努力在意识中构筑起一层薄得可怜的、象征性的“专注”壁垒。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精神感知,探向那片濒临崩溃的意识深渊。
轰——!
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感受。如同瞬间被投入了滚烫的、翻腾着粘稠气泡的泥浆池。混乱、尖锐的痛苦,无数破碎的、尖叫的感官碎片——刺耳的金属刮擦、腐烂血肉的恶臭、灼烧皮肤的剧痛、失重坠落的眩晕——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意识。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褚绛喉咙里逸出,她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得比纸还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肩头的幽光铃猫猛地弓起了背,全身的银灰色绒毛微微炸开,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急促、尖锐到近乎刺耳的微弱铃音,那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惶。
她强忍着意识被撕裂的剧痛,努力在那片沸腾的泥沼中“下潜”。常规的梳理通道早已被狂暴的精神乱流撕得粉碎。她放弃了徒劳的疏导,被动地、全然地“敞开”,让那些最强烈的、濒死者灵魂深处最绝望的“回声”,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入她的意识。
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恐惧。被撕裂、被吞噬的恐惧。
就在这片绝望的混沌深处,一个异常清晰、异常强大的“回声”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烙印在她的精神感知上!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感官碎片。那是一幅……景象。
一片无边无际、灼热扭曲的荒原。天空是污浊的暗红色,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大地。脚下,龟裂焦黑的土地如同巨大的伤口,裂缝深处,涌动着粘稠、灼亮、散发着毁灭性高温的暗红色岩浆。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毒气和岩石被烧熔的呛人粉尘。视野所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毁灭后的死寂和永不停歇的、来自地核深处的沉闷轰鸣。一股令人窒息的、纯粹暴烈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实质的火焰,舔舐着这片大地,也灼烧着褚绛的灵魂。
熔岩焦土!
这个名称带着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褚绛的心脏。她曾在最高级别的加密档案里,在那些关于最危险通缉犯的猩红色警告标识下,无数次看到过对这片精神图景的冰冷描述!它属于一个禁忌的名字,一个被“塔”视为移动天灾、悬赏金额高到令人咋舌的S级叛逃哨兵——
厉狰!
束缚椅上的哨兵S-8471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椅背,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他涣散的血红瞳孔骤然聚焦了一瞬,死死地、充满无法言喻的恐惧,钉在褚绛身上,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个吞噬一切的恶魔幻影。他喉咙里咯咯作响,破碎的词句混合着血沫喷溅出来:
“他…是他!熔…熔岩…焦土…来了…他…来了!!!啊啊啊——!!!”
伴随着这垂死的嘶喊,褚绛精神图景中那片被强行具象化的“熔岩焦土”景象猛地燃烧、爆裂!一股毁灭性的精神冲击余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褚绛毫无防备的意识核心!
“噗!”
褚绛身体剧震,如遭重击,踉跄着猛地向后跌倒,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喉头一甜,一丝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的耳鸣瞬间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幽光铃猫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微弱铃音,从她肩头跌落,银灰色的身体蜷缩在地,微微颤抖。
“对象精神风暴爆发!快!最大剂量镇静!准备物理约束!”门口医疗人员尖利急促的指令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褚绛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鬓角,黏腻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嘴角温热的湿意,是血。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冻结灵魂的寒冷。厉狰…熔岩焦土…那个名字和那片毁灭景象在她脑海中疯狂回旋,带着哨兵S-8471临死前那刻骨的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在“锈带区”挣扎求生的低阶哨兵,精神崩溃前最后的“回声”,会如此清晰地指向那个远在天边的、传说中的恶魔?那景象…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暴怒与绝望…是厉狰的精神图景投射?还是…某种预示?
档案室C-7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枯燥的数据流,此刻竟显得如此遥远而虚幻。现实,带着硫磺与血腥的狞恶气息,猝不及防地撕开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表象。
就在她试图凝聚涣散的心神,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中那片灼烧般的熔岩景象时——
呜——!!!!!
凄厉、尖锐、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医疗翼负三层!刺目的猩红色旋转警报灯瞬间在走廊顶部和每一间观察室的门口疯狂闪烁,将冰冷的金属墙壁和人们骤然惊骇的脸庞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透过无处不在的广播系统,用足以冻结血液的音量,一遍遍重复着足以让整个“塔”陷入恐慌的警告:
“最高级别入侵警报!最高级别入侵警报!目标确认:叛逃哨兵,厉狰!精神图景特征:‘熔岩焦土’!危险等级:S+!已突破外围防御!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执行最高等级就地避难程序!重复!立即执行最高等级就地避难程序!目标:厉狰!”
厉狰!
这个名字,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在猩红的警报光芒中轰然炸响。那个通缉令上凶戾的面容,那片刚刚在她精神图景中焚烧出剧痛的“熔岩焦土”,瞬间与现实重叠,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扑面而来!
褚绛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警报刺目的红光在她失焦的琥珀色瞳孔中疯狂跳动,映着嘴角那抹刺眼的、尚未干涸的血痕。幽光铃猫挣扎着从地面爬起,细弱的前爪扒着她的裤脚,仰起小小的头颅,那双巨大的琥珀色眼睛里充满了动物本能的极致恐惧,死死盯着厚重隔离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断续的、近乎无声的嘶嘶哀鸣。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