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暂宁

微型窃听器带来的惊涛骇浪，似乎被用某种无声而强硬的手段暂时压了下去。接下来的日子，圣樱学院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井然，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仿佛能涤荡一切阴影。

没有来自校方的质询，没有关于林念的任何处分通知，甚至连一丝流言蜚语都没有。那个偷拍又安装窃听器的人，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阳光里，无声无息。只有我知道，那平静的海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因为，我身边的“看守”升级了。

贺凛几乎成了我的影子。

课堂，他永远坐在我斜后方一步之遥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监视器。但凡有我不认识的别班学生试图靠近搭话，哪怕只是问个路，都会被他冰冷的视线逼退。

午餐，我不再需要去拥挤的食堂——贺凛学生会休息室的茶几成了我的专属餐桌，每天都有不同餐厅送来的、显然经过顾昭“营养审核”的精致餐食。

放学，无论我磨蹭到多晚，贺凛总会“恰好”处理完学生会事务，拎着我的书包，像押送犯人一样，亲自把我“送”回离学校不过十分钟路程的家。

美其名曰：“顺路。” 顺他个大头鬼！

我抗议过，炸毛过，甚至试图偷偷溜走。

结果？被贺凛像拎小鸡一样逮回来，塞进车里，一路低气压护送回家。我爸我妈还对此表示万分感激，夸贺凛越来越有哥哥样儿了，叮嘱我“别总给贺凛添麻烦”。添麻烦？！到底是谁在给谁添麻烦！这个独裁的暴君！

顾昭的“关怀”则更加无孔不入。

我的水杯里永远装着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据说是根据我的体重和活动量精确计算出的“健康饮水量”。

偶尔抱怨一句喉咙有点干，下一秒枇杷膏或特制的润喉糖就会出现在桌角。体育课稍微跑得快了点，脸色红了些，顾昭就能“恰好”路过医务室，然后“建议”我去做个心率检查。

他甚至“贴心”地为我准备了一个小巧的、带有定位和紧急呼叫功能的……儿童手表？！被我愤怒地扔回他脸上后，才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正常点的运动手环，美其名曰“监测睡眠质量”。

……

我信他个鬼！

江野的表达方式最直接，也最……让人火大。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上手揉我头发或者勒我脖子（主要是有贺凛盯着），转而开始用一种极其幼稚的方式刷存在感。

我的课桌抽屉里开始频繁出现各种包装花哨的进口零食、限量版的游戏卡带、甚至是一些造型古怪但价格不菲的潮流玩具。没有署名，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每次我皱着眉想把那些东西扔进垃圾桶，江野就会立刻冒出来，咧着那口白牙，得意洋洋地问：“不喜欢？明天换别的！” 仿佛我是什么需要投喂来取悦的宠物。

最离谱的一次，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装在精致笼子里、毛色雪蓝、据说血统极其高贵的安哥拉兔，直接摆在了我的座位上，引来全班女生尖叫。

……结果兔子被贺凛面无表情地拎去“妥善处理”了，江野也被贺凛“请”去学生会“喝茶”半小时，回来时嘴角有点淤青，但眼神依旧亮得欠揍。

沈确……他依旧是最安静的那个。

他很少主动靠近，大多数时候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或倚着走廊栏杆，或坐在图书馆角落，银丝眼镜后的目光偶尔扫过我，平静无波，像是在确认一个坐标点是否还在安全范围内。

但他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我发现，只要沈确在场，那些曾经会围着林念转、顺便用隐晦目光打量我的男生，都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偶尔有不开眼的想凑过来说些酸溜溜的话，沈确甚至不需要开口，只需要一个冷淡的眼神瞥过去，对方就会自动噤声，讪讪离开。他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某些令人不适的窥探。

这种被全方位、无死角“保护”（监视）的日子，让我憋屈得快要爆炸。

然而，抗议无效，反抗无效。他们用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在我周围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奇怪的是，在这极度的憋闷和烦躁之下，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陌生的悸动，却像初春的冻土下的草芽，开始不安分地探头。

我开始无法控制地注意到一些细节。

注意到贺凛给我递水时，指尖那不易察觉的、短暂的颤抖。注意到顾昭替我擦掉嘴角不小心沾到的奶油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深沉的暗色。注意到江野嘴上嘲笑我“娇气”，却会在我体育课跑完八百米喘不上气时，下意识把外套铺在阴凉处的石凳上，动作粗鲁又别扭。注意到沈确看似随意地站在我身边，却总能精准地挡住窗外刺眼的阳光，或者迎面吹来的冷风。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

不再是小时候那种纯粹的、看一起捣蛋闯祸的跟屁虫的眼神。那里面掺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浓烈的占有，克制的欲念，隐晦的焦灼，还有一丝……仿佛怕碰碎什么易碎品般的小心翼翼。

这种变化让我心慌意乱，无所适从。像一只习惯了在旷野疯跑的小兽，突然被套上了缰绳，关进了华丽的笼子，而饲养员们的目光，炽热得让它害怕。

直到那天下午的击剑社活动课。

我穿着洁白的击剑服，戴着面罩，手里握着细长的花剑，心不在焉地和社团队友练习。脑子里还在想着早上贺凛非要看着我吃完那个溏心蛋才准我出门的憋屈事，动作就有些散漫。

对手一个突刺，我格挡慢了一拍，剑尖精准地点在了我持剑手的护手上。虽然不疼，但那股冲击力震得我手腕一麻，细长的花剑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光洁的木地板上。

“路星辰！专注点！” 社长在一旁喊道。

我懊恼地甩了甩手腕，弯腰想去捡剑。

却有四只手，几乎在同一时间，伸向了那柄掉落的剑。

贺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地边，他动作最快，一把就将我的花剑捞了起来，握在手里，眉头微蹙地看着我的手腕：“伤到了？”

顾昭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记录板，像是来观察训练情况的。他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我微微发红的手腕上：“肌肉反应速度下降，最近休息不够？”

江野刚从更衣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看到这一幕，几步就冲了过来，咋咋呼呼：“谁啊？谁把你剑打掉的？小爷我跟他练练！” 眼神却紧张地在我身上扫视。

连沈确都从二楼的观察走廊走了下来，无声无息地靠近，目光扫过掉落的剑和我的手腕，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那存在感本身就带着一种压力。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社员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愕、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兴奋？

四双眼睛，都紧紧盯着我，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仿佛那掉落的不是一柄练习用的花剑，而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权柄。

我被他们围在中间，看着贺凛紧握着我的剑，顾昭审视着我的状态，江野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样子，沈确沉默地施加着压力……

一股热浪“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烧得厉害。尴尬，窘迫，还有一丝……被过度关注的无措和……悸动。

“我……我没事！” 我猛地从贺凛手里抢回我的花剑，声音因为羞恼而有些变调，“你们……你们围着我干嘛！都不用训练吗？！”

我推开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向更衣室，背后还能感觉到那四道如有实质的、紧紧跟随着我的目光。

砰地一声关上更衣室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心脏还在狂跳。脸颊的热度久久不退。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们……

他们是不是……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笋，猛地钻入我的脑海，让我瞬间手脚冰凉。

难道……

难道他们对我……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他们是和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竹马！他们只是……只是最近被林念的事搞得神经过敏了，对！一定是这样！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贺凛的眼神越来越沉？为什么顾昭的触碰带着若有似无的流连？为什么江野的讨好透着急切？为什么沈确的守护悄无声息又无处不在？

窗外，夕阳给天空染上绚烂的暖色调。圣樱学院仿佛沐浴在一片祥和的金光里。

可我知道，风眼之下的平静，或许只是假象。

那无声织就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而我这只被困在网中央的蝴蝶，终于开始隐约察觉到，缠绕在翅翼上的，究竟是保护的丝，还是……占有欲凝结的粘稠蛛网。

我靠着柜门，缓缓滑坐到地上，抱紧了膝盖。

脑子里一团乱麻。

完蛋了。

路星辰。

你好像……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