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在我身边

更衣室里冰冷铁皮柜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击剑服传来，却丝毫无法降低我脸上滚烫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像个失控的破鼓，咚咚咚地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门外隐约还能听到贺凛低沉而不容置疑地打发走其他社员的声音，以及江野不满的嘟囔。

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荒谬的念头像跗骨之蛆，死死钉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出去。一定是被林念那个变态搞得神经衰弱了！对！一定是！

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脱掉击剑服，换上自己的校服。指尖碰到纽扣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确从林念笔记里夹出那张偷拍照时冰冷的眼神，还有他收起窃听器时那句“爪子伸进窝里”……

不行，不能再想了。我得离开这里。

做足了心理建设，我才猛地拉开更衣室的门。

果然。

门外，四个人一个不少，以各种姿势“恰好”等在走廊里。

贺凛背靠着对面的墙壁，双手环胸，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并未放松。听到开门声，他立刻睁开眼，深黑的眸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像锁定猎物的鹰。

顾昭正温和地和击剑社长说着什么，手里拿着记录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在我出来的瞬间，他镜片后的视线便不着痕迹地扫了过来，将我从头到脚快速检查了一遍。

江野则不耐烦地用脚踢着墙根，见我出来，眼睛一亮，立刻站直身体，咧开嘴想说什么，却被贺凛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又悻悻地闭上了嘴，只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

沈确离得最远，斜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望着窗外，仿佛事不关己。但我知道，刚才我出来时，他侧脸的轮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空气再次变得粘稠起来。

我被这四道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只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拔腿就跑。我硬着头皮，低下头，想从他们之间的空隙里挤过去。

“手腕。” 贺凛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我下意识地把手腕藏到身后：“没事！”

贺凛根本不理会我的否认，大手直接探过来，精准地抓住了我藏起来的那只手。他的手掌滚烫干燥，力道很大，捏得我腕骨微微发疼。他皱着眉，拇指指腹带着一种粗糙的、检查般的触感，用力揉按着我之前被剑震到发红的那块皮肤。

“嘶……疼！贺凛你轻点！”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肌肉轻度挫伤。” 顾昭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贺凛握着我的手上，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烁，“需要冷敷，避免二次受力。” 他说着，极其自然地从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像普通文具盒的金属小盒里，拿出一管小小的药膏，拧开。

“我来……” 江野抢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拿药膏。

贺凛一个冷眼扫过去。

顾昭的手也微微一顿，避开了江野的手，语气温和却疏离：“我来吧，我手法专业些。” 他挤出一小截乳白色的药膏，指尖微凉，就要朝我的手腕探来。

三只手，几乎同时悬停在我的手腕上方——贺凛紧握禁锢着，顾昭拿着药膏准备涂抹，江野伸着手想抢过这项工作。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被这诡异的阵仗搞得浑身僵硬，手腕被贺凛攥得生疼，又被三道灼热的视线聚焦，尴尬得脚趾抠地。他们到底在争什么啊？！涂个药而已！

“够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用力，终于把自己的手腕从贺凛的钳制中抽了回来，藏到身后，

“我没事！不用你们管！”

说完，我几乎是撞开挡路的江野，低着头，飞快地朝走廊另一端跑去。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路星辰！” 贺凛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祖宗你跑什么！” 江野的嚷嚷。

我没有回头，脚步更快了。直到冲出体育馆，跑到夕阳笼罩下的林荫道，感受到傍晚微凉的风拂过滚烫的脸颊，才敢稍微放慢脚步，大口地喘着气。

疯了！

我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贺凛滚烫的指温和力道，还有顾昭指尖那点微凉的药膏触感……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又卷土重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找个地方静静。

鬼使神差地，我拐向了平时很少去的艺术楼。顶楼有一间废弃的画室，据说隔音很好，以前逃课睡觉时发现的，应该没人。

推开那间积灰的画室门，一股松节油和旧画布的味道扑面而来。夕阳从巨大的落地窗斜照进来，给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镀上一层金色。房间里堆满了蒙着白布的静物和画架，显得有些凌乱，却有种与世隔绝的安静。

我松了口气，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终于……暂时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包围圈。

需要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对，做点别的。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有一个旧箭靶，旁边随意地放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反曲弓和一筒训练用的钝头箭。大概是哪个社团淘汰下来的旧器材。

就这个吧。

我走过去，拿起那把弓。手感沉甸甸的，弓臂上有些掉漆，但保养得还算不错。我试着空拉了一下弓弦，紧绷的力道透过手臂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纯粹的物理反馈。

很好。不需要思考，只需要专注靶心。

我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深吸一口气，举弓，瞄准不远处那个布满旧箭孔的靶子。手指扣紧弓弦，手臂用力拉开——

吱嘎。

画室老旧的木门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手指一松，箭矢软绵绵地飞出去，歪歪斜斜地插在了靶子下方的地板上。

“谁？！” 我惊怒地回头。

夕阳的金辉从门缝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贺凛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似乎是跑过来的，呼吸带着轻微的急促，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那双深黑的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幽深，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了一路的、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你怎么……”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弓，像握着唯一的武器。

贺凛没有回答。他只是迈开长腿，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最后的光线和声响，画室里顿时陷入一种更加私密、也更加令人心慌的安静氛围里。只有尘埃在夕阳的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直到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投下浓重的阴影。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和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

“手，”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给我看看。”

又是这句！

“不看！” 我梗着脖子，把拿着弓的手藏到身后，另一只手腕也缩进袖子里，“我没事！你出去！”

贺凛的眉头狠狠拧起，眼底那压抑的暗色几乎要翻涌出来。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我藏起来的手腕，而是直接握住了我拿着弓的那只手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我痛呼出声：“贺凛你放开！”

他根本不理我的挣扎，另一只手强硬地掰开我紧握着弓的手指，将那把反曲弓轻而易举地从我手里夺走，随手扔在旁边蒙着灰尘的画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你干什么！” 我气得抬手就想打他。

手腕却再次被他精准地抓住！这一次，他用的力道稍微轻了些，但依旧不容挣脱。他的拇指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粗粝的茧子，再一次重重地揉按在我之前被剑震伤、现在又被他捏痛的那块皮肤上。

“嘶……” 我又痛又气，眼眶发热，“你混蛋！疼！”

“现在知道疼了？” 贺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俯下身，逼近我，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刚才跑什么？嗯？”

他的脸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眸里翻涌的怒意，以及那怒意底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紧抿的薄唇，紧绷的下颌线……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陌生的热流窜上脊柱。

“我……我不要你管！” 我偏过头，躲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不要我管？” 贺凛重复着这句话，语气危险地上扬。他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些，逼迫我正视他。“那你要谁管？顾昭？还是江野？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的醋意和……嫉妒？

我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夕阳的光线从他侧后方照来，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却丝毫软化不了他眼底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浓烈情绪。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心跳如擂鼓，脸颊烫得吓人，试图挣脱他的禁锢，“放开我！”

贺凛非但没放，反而就着抓住我手腕的力道，猛地将我往前一拽！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砰！

额头撞上他坚硬温暖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混合着淡淡汗味和冷冽气息的荷尔蒙味道，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感官。

我瞬间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贺凛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瞬。随即，他圈着我手腕的手臂收紧，另一只手却迟疑地、有些笨拙地抬起来，落在了我的后背上。那动作，不像拥抱，更像是一种……笨拙的禁锢和安抚。

“别动。” 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陌生的紧绷感，“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的脸死死埋在他胸前的衣料里，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滚烫一片，被他按揉的痛感似乎都变得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慌意乱的、酥麻的战栗感。

他滚烫的掌心，他急促的心跳透过布料传来，他压抑的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放大到充斥了我整个世界的程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久，也许只有几秒，贺凛揉按我手腕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那粗粝的指腹依旧停留在我的皮肤上，力道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带上了一种无意识的、缓慢的摩挲。

那细微的、带着茧子的摩擦感，像电流一样，顺着我的手腕，一路窜遍全身，激起一阵更加强烈的、让我腿软的颤栗。

我猛地清醒过来，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贺凛猝不及防，被我推得后退了半步。他看着我，眼神深得如同旋涡，里面翻涌着未退的暗色和一丝……被打断的愕然。

我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我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夕阳的光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我们两人笼罩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灰尘、以及某种一触即发的、滚烫的张力。

贺凛的目光紧紧锁着我，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朝我迈近一步。

我吓得立刻后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脸。

我猛地闭上眼，偏过头。

他的手指在空中顿住。

良久，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极轻极沉的、仿佛压抑着无数情绪的叹息。

那只手最终没有落下，而是转而撑在了我耳侧的墙壁上。

“下次……”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带着滚烫的气息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再敢乱跑……”

“……我就把你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