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继续

画室里死寂无声。

贺凛的手臂撑在我耳侧的墙壁上，形成一个狭小却极具压迫感的囚笼。他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那句低沉威胁的余温，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我的鼓膜上。

拴在身边？

他把我当什么？狗吗？！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更深层的、连自己都不敢细辨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诡异的悸动。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头顶，我猛地睁开眼，不管不顾地用力推搡他硬邦邦的胸膛。

“滚开！贺凛你混蛋！你凭什么！放开我！”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尖锐颤抖，带了哭腔。

贺凛的身体像一堵铜墙铁壁，纹丝不动。他深黑的眼眸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暗色，仿佛要将我吞噬。我挣扎的力道对他来说如同蚍蜉撼树，手腕被他刚才捏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凭什么？” 他重复着我的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意，“就凭你路星辰，” 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从小到大，惹出的麻烦哪一次不是我来收拾？就凭你，”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落在我微微颤抖的嘴唇上，“被人盯上了还毫无自觉，蠢得往陷阱里踩！”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一刀刀扎进我最敏感脆弱的神经。是，我是惹麻烦！我是蠢！可这也不是他把我当所有物一样控制的理由！

“那也不要你管！我死了都跟你没关系！” 我口不择言地嘶吼，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贺凛的瞳孔骤然收缩，撑在墙上的手猛地握紧成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周身的低气压瞬间变得恐怖骇人，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再说一遍。” 他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强烈的屈辱感让我不肯低头，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用泛红的眼睛倔强地瞪着他。

就在这时——

“笃笃笃。”

画室的门被不紧不慢地敲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室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泡。

贺凛的动作猛地一顿，眼底翻涌的骇人怒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被打断的极度不悦。他缓缓直起身，但撑在我耳侧的手臂并未放下，依旧维持着禁锢的姿态，目光锐利地射向门口。

“谁。” 他冷声问，声音里带着未消的寒意。

门外安静了一秒，随即传来顾昭那温和清润、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贺凛？星辰在里面吗？校医室那边需要补一下刚才击剑社意外的情况说明，我找不到他人。”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只是循例公干，听不出任何异常。

我的心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顾昭？！他怎么也找来了？！补情况说明？骗鬼呢！他肯定是来找我的！

贺凛的眉头狠狠皱起，显然也不信这套说辞。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惊慌的眼神无疑坐实了顾昭的“猜测”。

“他没事。” 贺凛冷声回应，语气带着逐客的意味，“情况说明我会处理。”

门外沉默了片刻。

就在我以为顾昭会离开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是现在处理比较好，以免遗漏细节。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恰好能让里面听清，“江野和沈确好像也在往这边来，刚才听到他们说起这间旧画室……”

江野和沈确也要来？！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要是被他们看到我现在这副被贺凛堵在墙角、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

贺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麻烦。被顾昭一个人撞破和被四个人堵在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压下怒火，最终做出了决定。他收回撑在墙上的手臂，但依旧挡在我身前，用高大的背影隔绝了门口可能的视线。然后，他快速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深灰色的、质地柔软的手帕，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地塞进我手里。

“擦干净。” 他压低声音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烦躁，“别出去丢人。”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拉开了画室的门。

门外的顾昭穿着熨帖的校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贺凛略显凌乱的衣领和紧绷的脸色，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我正手忙脚乱地用那块带着贺凛气息的手帕擦拭脸上的泪痕，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接触到顾昭的视线，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手指揪紧了那块柔软的手帕。

顾昭的目光在我泛红的眼角和明显哭过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真的打扰了什么。

贺凛冷哼一声，侧身让开一点空间，语气冰冷：“不是要补情况说明？进来。”

顾昭从容地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画室里的空间因为第三个人的加入而显得更加逼仄。他像是没看到我和贺凛之间诡异的氛围，径直走向那个被贺凛扔在画架上的反曲弓，用指尖轻轻拂过弓臂上的灰尘。

“星辰对射箭感兴趣？” 他像是随口问道，目光却落在我依旧有些发抖的手指上，“以前没听你提过。”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贺凛抱着手臂靠在门板上，脸色阴沉地看着顾昭，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走廊远处隐约传来了江野大大咧咧的嚷嚷声，还有脚步声！

“是不是在这边？我刚好像听到动静……”

“闭嘴，蠢货。” 另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是沈确！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真的来了！

顾昭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掠过一道反光。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哦，校医室刚发消息说，情况说明不急，明天再补也可以。” 他语气自然地收起手机，看向贺凛和我，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既然星辰没事，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

继续？继续什么？！

我惊恐地看向顾昭，他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我的求救信号，转身就朝门口走去，甚至还“贴心”地替我们重新拉开了门。

门外，江野和沈确的身影恰好出现在走廊尽头！

江野一眼就看到了画室里的我们，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露出惊讶又兴奋的表情：“嘿！真在这儿啊！小祖宗你跑这破地方来干嘛……” 他的目光扫过我泛红的眼睛和手里攥着的、明显属于贺凛的手帕，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和……不爽。

沈确站在江野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银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全场——站在门口脸色不善的贺凛，正准备离开、表情温和的顾昭，以及被困在画室最里面、一脸惊慌失措、明显刚哭过的我。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我紧攥着的手帕上，极其轻微地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头皮发麻。

顾昭像是没看到门口堵着的两人，微笑着侧身从他们之间走了出去，语气轻松：“没什么事，星辰有点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先走了。”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走了！留下一个更加混乱和尴尬的烂摊子！

江野看看贺凛，又看看我，最后目光钉在贺凛那件因为我刚才挣扎而有些褶皱的校服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只被入侵了领地的大型犬：“贺凛，你对他做什么了？”

贺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寒：“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 江野瞬间炸毛，上前一步，几乎要顶到贺凛面前，“你没看他哭了吗？！”

“他自己娇气，碰一下就这样。” 贺凛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暴躁，但仔细听，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

“娇气？” 江野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气得笑出声，“贺凛你他妈……”

“够了。”

沈确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江野的发作。他终于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路星辰，” 他叫我的全名，声音没什么起伏，“学生会纪检部接到投诉，艺术楼有不明噪音。是你弄出来的？”

我：“……” 这借口还能再烂一点吗？！

我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局面——贺凛和江野像两只对峙的斗鸡，沈确一脸冷漠地打着官腔，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一种极度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我。

我再也受不了了。

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画架，我低着头，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口冲去！

“让开！”

贺凛和江野下意识地同时伸手想拦我。

我狠狠撞开他们的手臂，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视线一片模糊。我甚至不敢看沈确，只知道拼命地往外跑，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三道令人心慌意乱的视线！

身后传来贺凛压抑的怒喝和江野气急败坏的叫声，还有沈确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只想逃跑。

沿着空旷的走廊，跑下楼梯，冲出艺术楼，一路狂奔。傍晚的风刮过耳畔，却吹不散脸上的热度和心里的混乱。

直到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榨干，我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在无人的林荫道尽头大口喘息。眼泪模糊了视线，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们……他们好像真的……

那个我一直不敢深想的、荒谬的、可怕的念头，如同挣脱了囚笼的猛兽，清晰地、狰狞地扑到了我的面前。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吞没。

我靠着冰冷的树干，缓缓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带着贺凛气息的、已经被眼泪浸湿的灰色手帕。

像攥着一个烫手的、无法摆脱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