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咖啡渍、错频心跳与理性否定
周六的“猫空”咖啡馆,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满一室温暖。空气中咖啡香与书本的油墨气息交织,几只猫咪在书架间慵懒踱步。
崔思廷到的时候,沈延已经占据了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面前摊着物理竞赛题集和那本深蓝色笔记本,但注意力明显不在上面——他正拿着手机,对着窗外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拍照,嘴里还念念有词:“构图完美,光影绝佳,就是模特(指树)丑了点……”
看到崔思廷,沈延立刻放下手机,扬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老崔!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把这本物理题集看出花来了!”
崔思廷在他对面坐下,拿出自己的书本和笔记,动作一如既往地井然有序。他注意到沈延今天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好像……格外活跃?连那头总是有点不听话的头发,似乎都精心打理过。
“开始吧。”崔思廷言简意赅,率先翻开了一本英文原版小说——这是他放松大脑的方式。
沈延“哦”了一声,也装模作样地拿起笔,对着题集发起呆。但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崔思廷。
阳光勾勒着崔思廷低垂的侧脸,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看书时很专注,嘴唇微微抿着,手指偶尔翻过书页,动作轻缓。整个画面安静得像一幅油画。
沈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喉咙发干。他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一定是咖啡因的作用。他心想。对,咖啡因让人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崔思廷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沈延心里一慌,像是做坏事被抓包,手一抖,咖啡杯倾斜,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溅了几滴在崔思廷摊开的英文书上。
“我靠!”沈延手忙脚乱地抽纸巾。
崔思廷看着书页上晕开的咖啡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沈延递来的纸巾,自己仔细地擦拭起来。
“对不起啊老崔,”沈延挠着头,一脸懊恼,“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崔思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擦得很认真,仿佛在处理一项精密实验。
沈延看着他专注擦拭的侧影,那种奇怪的心跳感又来了,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他猛地站起身:“我、我去重新买一杯!”
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到柜台前,沈延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率。他点了两杯咖啡,等待的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
刚才那种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看着崔思廷,会觉得紧张,甚至……有点不敢直视?
不对,一定是因为差点弄脏他的书,内疚!对,是内疚!沈延用力点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崔思廷那么爱惜书本,自己差点闯祸,紧张是正常的!
等他端着两杯新咖啡回到座位时,崔思廷已经将书页处理得差不多了,虽然还留着淡淡的痕迹。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平静,淡漠。
沈延把一杯无糖美式推到他面前,自己抱着那杯加了三份糖浆的拿铁,猛吸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老崔,”沈延决定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打破这诡异的安静,他把深蓝色笔记本往崔思廷那边推了推,指着上面新写的一行字,“看我新写的诗!‘啊,咖啡!你是清醒的噩梦,是失眠的帮凶!’怎么样?是不是直击灵魂?”
崔思廷瞥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淡淡道:“语法错误,‘噩梦’和‘帮凶’比喻不协调。”
沈延:“……这是抽象派!不讲语法!”
崔思廷:“抽象不等于语病。”
沈延被他噎得没脾气,愤愤地收回本子,小声嘀咕:“不解风情。”
他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眼角的余光里,是崔思廷重新捧起书本的修长手指,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又隐隐浮现。
不对劲。 沈延在心里敲响警钟。我今天太不对劲了。
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触电般闪过脑海,让他瞬间僵住。
不,不可能。
他几乎是立刻、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那个念头。
开什么玩笑?那是崔思廷!是哥们儿!是兄弟!
一定是最近物理题做多了,脑子瓦特了。对,一定是这样。
沈延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他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老崔,你看那边那只猫,”沈延指着不远处一只正在舔爪子的橘猫,“像不像班主任打哈欠的样子?”
崔思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秒后,客观评价:“班主任打哈欠时,下巴弧度更大。”
“是吗?我觉得神似!”沈延强行接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成往常那种没心没肺的状态。
他不停地找话题,从猫咪的睡姿谈到咖啡馆的背景音乐,再谈到下周的篮球赛,试图用喧嚣掩盖内心那片刚刚被惊扰的、泛起涟漪的湖面。
而自始至终,崔思廷都只是偶尔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只是,如果沈延足够细心(可惜他此刻内心正兵荒马乱),就会发现,崔思廷翻书的频率,比平时慢了许多。那页带着咖啡渍的书页,他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阳光缓慢移动,窗外的影子渐渐拉长。
崔思廷看似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实则注意力远没有那么集中。他的目光落在纸页的字符上,字符却未能顺利组合成有意义的句子。
沈延刚才那个慌乱失措的表情,和他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像顽固的影像,干扰着他的思维。
当沈延打翻咖啡,慌慌张张地看向他时,崔思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书被弄脏(虽然确实有点在意),而是因为沈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无措的情绪?
这种因为沈延的情绪波动而影响到自身状态的情况,以前很少发生。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警铃在崔思廷理性的大脑深处响起。
这种过度的关注……不正常。
他冷静地分析着。
是因为习惯了他的吵闹?还是……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崔思廷的指尖微微发凉。
不可能。
他几乎是瞬间构筑起坚固的心理防线。
只是长期相处形成的条件反射。人是社会性动物,会对频繁接触的个体产生一定的依赖和关注,这是正常的社交惯性。
沈延是朋友,是同桌,仅此而已。
他用强大的逻辑和认知,将那一丝刚刚冒头的、不合时宜的悸动,干脆利落地归类为“认知偏差”和“社交惯性”,并打上了“需理性对待”的标签。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页上,强迫自己进入阅读状态。只是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当沈延又开始用那种夸张的语气谈论猫咪和班主任时,崔思廷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这种熟悉的、抽象的、带着点傻气的对话模式,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安全的距离。
夕阳西下,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一阵冷风吹来,沈延缩了缩脖子,很自然地把手插进外套口袋。崔思廷则默默地将围巾裹紧了一些。
“下周篮球赛,记得来给我加油啊!”沈延试图让气氛回到从前,用力拍了拍崔思廷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崔思廷微微晃了一下。
“看情况。”崔思廷的回答一如既往。
“别啊!你必须来!你是我的幸运符!”沈延不依不饶。
“迷信。”
“这叫战略信仰!”
两人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身影被路灯拉长,时而交汇,时而分开。他们依旧互相调侃,依旧一个吵闹一个安静,仿佛下午在咖啡馆里那短暂的心跳错频与自我审视,从未发生过。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萌芽,即便被强行否定,被深埋心底,也终究是存在了。像一颗被悄悄埋进土壤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又或许,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而现在,他们只是默契地、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背对那颗种子,走向他们认为正确的、属于“兄弟”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