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伞、热奶茶与无人知晓的心跳
秋意渐浓,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云,雨水变得频繁起来。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我靠,不是吧?下这么大?”沈延从物理题海中抬起头,看向窗外,哀嚎一声,“我没带伞!”
他话音刚落,前排女生就转过头,笑着指了指窗外:“沈延,你粉丝团不是随时准备给你送伞吗?”
确实,每逢下雨,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恰好”多带了伞的女生,红着脸问沈延需不需要。沈延通常都会爽朗一笑,接过伞,第二天再附带一杯奶茶或者小零食作为感谢,分寸把握得极好,从不逾矩,也从不让人难堪。
但今天,沈延却只是撇撇嘴,重新趴回桌上,用笔帽戳了戳旁边正在安静刷题的崔思廷:“老崔,你带伞了吗?”
崔思廷笔尖未停,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延眼睛一亮,瞬间复活,凑过去压低声音:“那就好!蹭你的!让那些小姑娘的伞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崔思廷笔尖顿了顿,侧头看了他一眼。沈延正咧嘴笑着,眼神清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赖皮。崔思廷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算是默认。
放学铃响,学生们拥堵在教学楼门口。果然有几个女生目光逡巡着寻找沈延的身影,手里握着明显多余的雨伞。
沈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正准备撑开伞的崔思廷的胳膊,躲到他身侧,用气声说:“快走快走!掩护我!”
崔思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眉头微蹙,但还是撑开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伞面很大,足够容纳两人,但沈延为了“隐蔽”,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崔思廷身侧,胳膊紧挨着胳膊。
一股淡淡的、属于沈延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瞬间侵袭了崔思廷的感官。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低头低头!”沈延还在不知死活地指挥,温热的气息拂过崔思廷的耳廓。
崔思廷抿紧了唇,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沈延大半身影,然后迈步走进了雨幕中。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声响,仿佛将他们与周围嘈杂的世界隔离开来。伞下的空间变得私密而逼仄。沈延终于松了口气,从崔思廷身后探出头,笑嘻嘻地说:“安全了!老崔,还是你靠谱!”
他说话时,转头看向崔思廷,距离近得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崔思廷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好好走路。”
“哦。”沈延乖乖应了一声,但身体并没有挪开多少,依旧紧挨着他。隔着两层校服外套,依旧能感受到彼此手臂传来的温度和细微的震动。
走过校门口最拥挤的地段,沈延才稍微放松下来,开始有闲心欣赏雨景。
“别说,这雨下得还挺有感觉,”沈延伸手去接伞沿落下的水滴,冰凉的水珠溅到他手上,也零星溅到了崔思廷脸上,“适合吟诗一首!啊!雨丝如织……”
“看路。”崔思廷打断他的即兴创作,同时手腕微动,伞面更偏向沈延那边一些,自己的右肩暴露在雨中,很快洇湿了一小片。
沈延毫无所觉,还在继续他的“雨中信步”,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走到半路,经过那家他们常去的奶茶店,沈延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老崔,我请你喝奶茶!报答你的收留之恩!”他说着就要往奶茶店跑。
“不用。”崔思廷拉住他手腕。
“用!”沈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坚持,“下雨天和热奶茶最配了!你等着!”
他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回崔思廷手里,冲进了奶茶店。崔思廷握着还带着沈延掌心温度的伞柄,站在原地,看着他在店里排队的身影,雨水顺着伞沿滴滴答答。
没过多久,沈延拿着两杯奶茶跑了出来,额发被飘进的雨水打湿了几缕。他将其中一杯塞到崔思廷手里,触手温热。
“喏,你的,无糖四季春。”沈延吸了一大口自己那杯看起来用料极其丰富的奶茶,满足地眯起眼,“我的是黑糖波波,双倍波波!”
崔思廷看着手里那杯标注着“无糖”的纯茶,又看了看沈延那杯甜腻浓稠的,没说什么,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清淡的茶香驱散了雨天的微寒。
两人再次并肩走在雨中,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捧着温热的奶茶。沈延叽叽喳喳地说着班上的趣事,偶尔喝一口奶茶,腮帮子被珍珠塞得鼓鼓的。崔思廷大多时候沉默,只是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
走到分别的路口,沈延把最后一口奶茶喝完,空杯子精准投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拍了拍崔思廷的肩膀:“谢了老崔!明天见!”
说完,他便冲进雨幕,朝着自己家小区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模糊在雨帘中。
崔思廷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杯还剩大半的无糖四季春,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沈延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雨还在下,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黑色的伞面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像一座移动的孤岛。
第二天,沈延果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教室,仿佛昨天那个蹭伞躲人的家伙不是他。早读课,他照例试图与崔思廷进行“精神交流”。
“老崔,昨天那奶茶怎么样?是不是感觉灵魂都被净化了?”沈延用气声问。
崔思廷正在背文言文,头也没抬:“还行。”
“啧,真冷淡。”沈延不满地嘟囔,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纸袋,推到崔思廷桌上,“喏,赔罪。”
崔思廷看了一眼,纸袋里是几块包装精致的手工饼干。
“我妈昨天烤的,非让我带给你尝尝,说你太瘦了。”沈延解释道,眼神却飘向别处。
崔思廷知道,沈妈妈确实经常让他带吃的给自己,但这次,他直觉这饼干大概率是沈延自己买的,或者至少是他主动要求的。他没有戳穿,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不客气!”沈延立刻笑逐颜开,仿佛被感谢的是自己。
课间操因为下雨取消,变成了自由活动。沈延被几个男生拉去走廊尽头讨论周末篮球赛的战术,崔思廷则留在座位上整理笔记。
过了一会儿,沈延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他一把抓起崔思廷桌上的水杯,拧开盖子就要喝。
“等等。”崔思廷伸手按住了杯口。
沈延动作顿住,疑惑地看他。
崔思廷没说话,只是拿回自己的杯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纸杯,倒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干嘛?嫌弃我啊?”沈延挑眉,语气带着点受伤(演的)。
“嗯。”崔思廷坦然承认,重新拧好自己的杯盖,“细菌超标。”
沈延被他这直白的回答噎住,瞪了他两秒,然后拿起那杯温水,一口气喝完,把空纸杯捏扁,恶狠狠地说:“行!崔思廷,你够洁癖!” 语气凶巴巴,眼底却带着笑。
他当然知道崔思廷不是真的嫌弃他。那只是一种别扭的、独属于崔思廷的关心方式——就像他知道崔思廷有轻微洁癖,不喜欢和别人共用私人物品。
这种心照不宣的了解和接纳,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让人安心。
下午的数学课,讲到一个难点,不少同学面露困惑。老师点名让崔思廷上台讲解一下他的思路。
崔思廷站起身,走向讲台。他讲解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但语速平稳,声音不高,对于部分理解能力稍弱的同学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讲完后,老师问大家听懂没有,下面回应稀稀拉拉。
坐在下面的沈延忽然举起手:“老师,我有个更直观的理解方法,能说说吗?”
老师点头同意。
沈延蹭地站起来,几步走到讲台旁,极其自然地拿过崔思廷手中的粉笔,对着黑板上的图形开始比划。
“大家看啊,这个地方,其实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滑滑梯!”沈延声音洪亮,表情生动,“这个函数就像一个小球,从这里‘咻——’地滑下来……”
他用极其生活化、甚至有些搞怪的比喻,将崔思廷严谨的推导过程重新包装了一遍,逗得全班哈哈大笑,但在笑声中,原本晦涩的概念竟然变得清晰起来。
崔思廷站在讲台一侧,看着沈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看着他用那种独有的“沈氏抽象理解法”将复杂的数学问题变得通俗易懂,看着台下同学们豁然开朗的表情……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方法不被完全理解而懊恼,也没有因为沈延的“篡位”而不悦。相反,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沈延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侧脸上,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欣赏?
沈延讲解完,把粉笔头潇洒地一丢,得意地看向崔思廷,像是在等待评价。
崔思廷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拿起板擦,将沈延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滑滑梯小人”仔细擦掉,然后在那旁边,用极其工整的字迹,补上了两个关键的公式变形。
一个抽象,一个严谨。
一个喧闹,一个安静。
截然不同,却又意外地和谐互补。
台下有同学小声嘀咕:“他们俩配合真好。”
沈延听见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崔思廷,压低声音:“听见没?黄金搭档!”
崔思廷没理他,放下板擦,走回自己的座位。只是转身的瞬间,那抿成直线的唇角,似乎软化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放学时,雨已经停了,天空被洗刷得澄澈湛蓝。夕阳的金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温暖的光泽。
沈延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收拾好,习惯性地等崔思廷。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清新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润扑面而来。
“老崔,周末干嘛?”沈延随口问。
“做题。”
“还有呢?”
“没了。”
“啧,无聊。”沈延撇撇嘴,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要不我们去图书馆?就我们上次去的那家‘猫空’?我又有新的创作灵感了,需要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
崔思廷脚步未停,看着前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沉默了几秒,应道:“随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延立刻拍板,笑容灿烂得晃眼,“周六上午老时间,车站见!不准迟到!”
他说完,用力拍了拍崔思廷的后背,然后像只撒欢的大型犬,朝着与昨天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今天要去奶奶家吃饭。
崔思廷站在原地,看着他活力四射的背影,感受着后背那残留的、带着点莽撞的力道,许久,才缓缓继续往前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是喧闹的放学人潮,但他的世界却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因为某个人而失序了片刻的心跳声,清晰,有力,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和一份小心翼翼的、无人知晓的欢喜。
这悸动与欢喜,如同雨后悄然探出头的青芽,细小,脆弱,却蕴含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在少年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心事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