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实验室、坏掉的仪器与心跳共振
物理竞赛小组的集训进入了实验操作阶段。实验室里,各种精密仪器闪烁着金属和玻璃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橡胶管和淡淡清洁剂的味道。学生们两人一组,按照分配好的实验台进行操作。
沈延和崔思廷自然被分到了一组。
“老崔,稳了!”沈延摩拳擦掌,看着眼前那套测量声波频率的仪器,眼睛放光,“有你在,数据肯定精准到小数点后四位!”
崔思廷没理会他的吹捧,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仪器,连接线路,动作熟练而精准,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他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疏离。
沈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实验而升起的兴奋,莫名地掺杂了一丝别的情绪。他觉得此刻的崔思廷,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完美,但也……有点遥远。他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打破这种距离感。
“诶,老崔,这个音叉是不是这么敲?”沈延拿起音叉,作势要往桌角磕。
“别动。”崔思廷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那是标准频率音叉,有专用橡胶锤。”
“哦。”沈延讪讪地放下,摸了摸鼻子。
实验开始,需要一人稳定声源,一人操作仪器记录数据。崔思廷负责操作示波器,沈延则负责敲击音叉并保持其稳定振动。
“频率,512赫兹,准备记录。”崔思廷看着屏幕上稳定的波形,声音清晰。
“收到!”沈延努力稳住手腕,让音叉发出持续、纯净的声音。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其他组细微的讨论声和仪器运行的嗡鸣。沈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震动的音叉,移到了崔思廷的侧脸上。示波器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微微抿着唇,眼神专注地盯着不断变化的波形,偶尔抬手调整一下旋钮。
沈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比音叉的震动还要响。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他努力想集中精神在音叉上,但那稳定频率的震动,似乎与他失序的心跳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振。
“沈延,振幅衰减了,稳定输出。”崔思廷突然开口,目光依旧在屏幕上。
“啊?哦!”沈延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手腕有些发酸,导致音叉的振动减弱了。他赶紧调整,心里暗骂自己走神。
一组数据记录完毕,两人交换角色。这次轮到沈延操作示波器,崔思廷负责声源。
沈延坐在示波器前,感觉比拿着音叉还要紧张。他看着崔思廷拿起音叉,用橡胶锤轻轻一敲,动作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清越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示波器屏幕上出现了完美、稳定的正弦波形。
沈延盯着那跳动的绿色光点,手指放在记录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崔思廷握着音叉的那只手吸引了。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稳稳地持着音叉柄,没有一丝颤抖。
这手……长得还挺好看。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吓了沈延一跳。他赶紧甩甩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记录数据。”崔思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马、马上!”沈延手忙脚乱地按下记录键,差点把旁边的连接线碰掉。
接下来的实验,沈延感觉自己像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操作频频失误。不是按错按钮,就是记录数据时写串行。他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尤其是在对比崔思廷那行云流水、毫无差错的操作之后。
“你到底在干什么?”在一次沈延差点把滑动变阻器拧过头之后,崔思廷终于忍不住,蹙眉看向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解。
沈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难道要他说,是因为看你看到走神了吗?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憋出一句:“这、这仪器有点不顺手!”
崔思廷看了看那台全校最新型号的示波器,又看了看一脸烦躁、耳根却微微发红的沈延,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操作:“我来吧,你记录。”
沈延如蒙大赦,同时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挫败。他乖乖地拿起笔和记录本,站在崔思廷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操控一切。那股熟悉的、带着点冷冽的干净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他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
实验终于磕磕绊绊地结束了。两人整理好仪器,离开实验室。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晚风带着凉意。两人并肩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沈延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常懊恼,而崔思廷则沉浸在实验数据的分析中,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某个误差来源。
“老崔,”沈延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试图找回平时那种轻松的氛围,“刚才那个数据,是不是我这里记录错了?我感觉好像有点问题……”他把记录本递过去。
崔思廷接过本子,就着路灯的光看了一眼,手指在某个数据上点了点:“这里,单位写错了。毫伏写成伏特了。”
“啊?真的吗?”沈延凑过去看,脑袋几乎要碰到崔思廷的肩膀。
崔思廷在他靠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倾了微小的幅度,然后将记录本塞回他手里:“下次仔细点。”
沈延看着他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一把抓住崔思廷的手腕,力道有些急:“喂,崔思廷,你……”
你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
你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觉得我……不一样?
一连串的问题冲到嘴边,却在对上崔思廷那双平静无波、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眸时,全部卡住了。
沈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眼神躲闪,语气也变得生硬:“没、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下次实验我肯定不拖后腿!”
崔思廷看着他突然的激动和退缩,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便消散了。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往前走。
沈延跟在他身后,看着路灯下崔思廷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因为心跳加速就方寸大乱的傻子。他用力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滚出去老远,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定是实验室太闷了!
对!缺氧导致心律不齐!
还有那些仪器,嗡嗡响得人心烦!
沈延再次成功地将自己的异常归咎于外部环境。
而走在前面的崔思廷,感受着刚才被沈延抓住的手腕上残留的、略显滚烫的触感,和对方那欲言又止的奇怪态度,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一丝微澜。但他很快用理性压下了这丝波动。
沈延今天状态不稳定,可能是实验压力,或者别的什么事。
与我无关。
他这样告诉自己,将那份微小的、不属于逻辑分析范畴的异样感,再次归类为需要忽略的干扰项。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在夜色中。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就像他们此刻混乱又努力维持平静的内心。
那些在实验室里失序的心跳,那些未能问出口的话,那些被理性强行压下的悸动,都悄然隐匿在夜色里,等待着下一个或许会打破平衡的瞬间。而此刻,他们依旧是最好的“兄弟”,至少在名义上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