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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无人问津的眩晕与独自化开的薄荷糖
深秋的寒意愈发浓重,连带着教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沈延和崔思廷之间那种刻意维持的“正常”,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曾经汹涌的暗流之上,看似平静,却脆弱得一触即碎。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连堂,内容艰涩,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密集如雨点。也许是最近心神耗费过度,也许是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课上了大半,崔思廷感到一阵熟悉的虚弱感悄然袭来。
先是手指尖传来细微的麻意,像是微弱的电流窜过。紧接着,熟悉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头顶,视野里的黑板和老师的身影开始出现细微的晃动和模糊边缘,耳边老师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遥远,夹杂着嗡嗡的耳鸣。胃里空落落的,泛起一阵冰冷的恶心。
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低血糖又来了。
『血糖水平下降。出现初期症状:眩晕,视觉模糊,指尖发麻。需补充糖分。』
放在以前,根本不需要他开口,甚至不需要他表现出任何异常,旁边那个仿佛自带雷达的家伙早就发现了。沈延会一边用气声骂他“又作死不吃早饭”,一边粗鲁又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各种口味的糖或小饼干,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焦急和关切。
可现在……
崔思廷的眼睫微颤,极其缓慢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沈延。
沈延正看着黑板,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似乎听得很认真。但他放在课桌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暴露了他并非全然专注。他一定也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他过于缓慢的呼吸,或许是他瞬间僵硬的坐姿。
然而,沈延没有动。
没有转头。
没有询问。
更没有像往常一样,像变魔术一样掏出准备好的糖果。
他就那样坐着,目光落在前方的黑板上,仿佛旁边人的不适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但他选择了无视,选择了遵守他自己划下的“界限”。
(用余光察觉到崔思廷的异常,心脏猛地一缩)『他好像……又不舒服了?是低血糖吗?』
(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对陈静的自然,想起自己决定放下的决心)『……关我什么事呢?他大概也不需要我的多管闲事吧。也许……陈静会给他带糖?』
(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将目光死死钉在黑板上,指甲却掐进了掌心)『沈延,别再看,别再管了。说好要放下的。』
那一瞬间,崔思廷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比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更深的冰冷,从心脏的位置迅速蔓延开来,冻结了四肢百骸。
原来,被彻底无视,是这种感觉。
原来,失去了那份咋咋呼呼、不容拒绝的关怀,世界会变得如此……空旷和寒冷。
他没有再犹豫,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求助的神色。他默默地低下头,动作有些迟缓地打开自己的笔袋——不是沈延送的那个,是他自己常用的,款式简洁朴素——从最里面的隔层,摸出了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
那是他上次去超市,鬼使神差买的,和之前沈延常备的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颜色。
糖纸被剥开,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课堂上几乎微不可闻。他将那颗绿色的小糖放进嘴里,冰凉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有效地缓解了生理上的不适。
眩晕感渐渐退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耳鸣也消失了。
可是,那股萦绕在心口的,混合着失落、苦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却比薄荷的凉意停留得更久,更深。
他安静地含着那颗糖,感受着它在舌尖慢慢化开,变成一小汪甜水,然后吞咽下去。整个过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旁边的沈延依旧“专注”地看着黑板,周围的同学沉浸在老师的讲解中。
只有坐在斜前方的林薇,偶然间回头,恰好捕捉到了崔思廷低头剥糖纸,以及他将糖放入口中时,那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她也看到了旁边沈延那僵直的、刻意回避的背影。
林薇的心狠狠一揪。
『他自己带糖了……他都不看沈延一眼了……这两个傻子!一个宁可自己硬扛也不开口,一个看见了也硬着心肠不管!真要急死我!』
周明倒是啥也没发现,还在笔记本上画着他的篮球战术图。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如同解除了定身咒,纷纷活动起来。崔思廷平静地收拾好书本,仿佛刚才那阵无人知晓的眩晕从未发生过。只是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
沈延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有些仓促,像是要逃离什么。他低着头,混入离开教室的人流,自始至终,没有看崔思廷一眼,也没有问一句“你刚才是不是不舒服”。
崔思廷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嘴里的薄荷糖早已完全化掉,只留下一片冰凉的余味,和满腔无法言说的涩然。
他独自坐在渐渐空下来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颗独自咽下的薄荷糖,成了这个秋天,最沉默、也最心酸的注脚。它治愈了身体的眩晕,却让心底某个角落,彻底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