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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沈延逐渐平稳却仍带着细微哽咽的呼吸声,以及崔思廷自己那无法平息、如同被困兽撞击般的心跳。唇上残留的触感——粗暴、愤怒、最终归于绝望的温柔——混合着血腥与泪水的咸涩,像烙印般灼热,挥之不去。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冰封的外壳被那带着泪水的吻凿开了一道裂缝,寒气与内里翻涌的灼热交织,带来一种近乎撕裂的痛楚。
【不能再待在这里。】理智在尖叫,催促他立刻离开这个充满沈延气息、让他失控的空间。
他试图挪动脚步,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回床上。沈延蜷缩着,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闪着易碎的光。他似乎在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泣一下,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那种熟悉的、想要照顾他的冲动,不合时宜地再次涌现,与他刚刚筑起的冰冷防线激烈交锋。
最终,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今晚发生的一切,耗尽了他所有用于维持冷漠的能量。他无力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误会,无力再去分析林薇的角色,甚至无力再去抵抗内心深处对床上这个人的……牵挂。
他沉默地走到床的另一侧,动作迟缓地脱掉鞋子和外套,只穿着贴身的衣物,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下去。刻意保持着距离,几乎要掉下床沿。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带来一阵细微的晃动。
仿佛感知到热源的靠近,沉睡中的沈延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身体像趋光的植物般,本能地朝崔思廷的方向蜷缩过来。
崔思廷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应该推开他,应该立刻起身离开。但沈延的手臂已经横了过来,带着滚烫的体温,不算重,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搭在了他的腰侧。毛茸茸的脑袋也凑近了些,呼吸间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气息,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推开他。】理智再次命令。
他的手抬起,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沈延似乎因为这个靠近找到了安全感,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变得更加绵长深沉。他整个人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无意识地汲取着身旁唯一的温暖来源。
崔思廷悬着的手,最终缓缓落下,却没有去推开沈延,而是僵硬地放在了身侧,紧握成拳。他闭上眼,试图屏蔽所有感官,强制自己入睡。
但怎么可能?
沈延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像一块烙铁烫在他的身侧。那平稳的呼吸声近在耳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微弱的、属于沈延的气息,萦绕不散。被亲吻过的嘴唇似乎还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混乱又心碎的亲密。
他从未与人如此同床共枕过。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注重培养他的独立性,他习惯了一个人占据整张床,习惯了一片寂静的睡眠环境。此刻,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体温、甚至无意识的触碰,每一种感觉都被无限放大,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惊醒身边的人,或者……打破这诡异又脆弱的平衡。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比解一道最难的物理竞赛题还要耗费心神。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沈延在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搭在崔思廷腰侧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冷……”
崔思廷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房间里的暖气明明很足。
他沉默着,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瞳孔能看到沈延近在咫尺的睡颜。褪去了白天的挣扎、愤怒和刻意维持的疏离,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内心那座冰封的堡垒,在那句无意识的“冷”和这毫无防备的睡颜面前,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发出细微的、持续的融化声。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侧过了身。这个动作让他和沈延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量。沈延似乎察觉到了更近的热源,无意识地又往前蹭了蹭,额头几乎要抵到他的下巴。
崔思廷的身体再次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
他抬起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手,犹豫了良久,最终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落在了沈延的后背上,隔着睡衣布料,感受到其下温热的体温和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只是一个简单的、覆盖式的动作,没有任何情欲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和安抚。
在他的手掌落下的瞬间,沈延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彻底舒展开来。他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满足的喟叹,呼吸变得更加深沉安稳,仿佛终于找到了漂泊已久的港湾,彻底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感受到手下身体的放松和那声喟叹,崔思廷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那冰封的外壳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柔软而疲惫的内里。
他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手掌轻覆在沈延的背上,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带来的细微起伏。鼻尖萦绕着沈延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酒气和本身干净气息的味道,不再觉得刺鼻,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万籁俱寂。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在这张狭窄的床上,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个在酒精和心碎中沉沉睡去,一个在理智与情感的撕扯中彻夜难眠。他们之间横亘着深深的误会和尚未解开的结,身体却违背了意志,在黑暗中寻求着最原始的温暖与靠近。
崔思廷最终也没有推开沈延。他就这样僵硬地侧躺着,一只手被沈延枕着(不知何时调整的姿势),另一只手轻搭在他的背上,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梦,直到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灰白。
这一夜,没有言语,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
只有无声的陪伴,和黑暗中悄然传递的、超越了一切纷扰的体温。
这同床共枕的夜晚,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迷雾,虽未照亮前路,却至少,温暖了此刻冰冷僵持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