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真心与冰山的回应
研学旅行结束后的校园,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又似乎一切都不同了。那晚篝火旁十秒钟的贴近,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沈延和崔思廷的心上,无法磨灭。
沈延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焦灼。他精心策划(自认为)的表白计划,因为上次纸条的“意外”而夭折,这次,他决定直接一点,莽一点——像他这个人一样。
周二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沈延深吸一口气,在崔思廷收拾好书包起身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崔思廷动作一顿,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却没有立刻甩开。自从研学那晚之后,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张力有增无减。
“老崔,”沈延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那什么……我……我实验室落下本笔记,好像是你借我的那本竞赛专题,挺重要的……你陪我去找找呗?”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周明都骗不过去。崔思廷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虚。沈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放弃。
就在他准备松开手,打着哈哈说“算了可能记错了”的时候,崔思廷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嗯。”
一个字,让沈延的心跳瞬间飙升至一百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已经空旷下来的教学楼里,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格外清晰。沈延走在前面,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反复排练着等会儿要说的话,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紧张得胃部抽搐。
实验室在三楼尽头。沈延用备用钥匙(他早就“借”好了)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实验台和仪器的冰冷轮廓。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各种化学试剂残留物的气味。
他摸索着打开了一盏靠近门口的实验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反而让周围显得更加幽深。
崔思廷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沈延关上门,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发软的双腿。他看着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崔思廷,那张清俊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
气氛凝固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笔记呢?”崔思廷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没什么笔记……”沈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崔思廷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起头,直视着崔思廷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抽象光芒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老崔,我骗你的。”他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维持着稳定,“我叫你来……是有别的话想跟你说。”
崔思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他的表情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但那双注视着沈延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回避。
沈延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
“崔思廷,”他叫了他的全名,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这四个字,像是有千钧重,压在他心头太久太久,此刻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随之而来的又是更深的忐忑。
他不敢停顿,生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
“不是兄弟那种喜欢!是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我知道我可能有点抽象,有点吵,脑子可能还有点问题,总是惹你烦……我也知道,你可能不喜欢男的,或者……只是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眼眶也开始发红,但他倔强地没有移开目光。
“我试过离你远点,试过只当兄弟……但我做不到。看到你对别人笑,我会难受;看到你低血糖自己硬扛,我会心疼;看到你一个人那么孤单,我就想……就想陪着你。”
“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你,你那么优秀,那么好看,而我……我除了会耍宝好像什么都不会。但是……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死死地盯着崔思廷,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实验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以及两人交错在一起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崔思廷依旧沉默着。光线太暗,沈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抿住的、形状好看的嘴唇。
这沉默像凌迟的刀,一寸寸割着沈延的神经。
就在沈延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的时候——
崔思廷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这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近到沈延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冷冽的气息。
然后,在沈延惊愕的目光中,崔思廷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沈延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角。
那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感却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沈延浑身一颤,几乎要僵成一块石头。
崔思廷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仿佛有冰雪初融,流露出一种沈延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有无奈,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同样的悸动?
他张了张嘴,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寒冬的疲惫和……释然:
“知道了。”
三个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没有明确的接受,也没有直接的拒绝。
但这三个字,对于沈延来说,却不亚于天籁!
没有厌恶,没有推开,没有冰冷的“同学”!
他说……知道了!
他触碰了他的眼泪!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重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抱住了崔思廷!
他将脸埋进崔思廷的颈窝,感受着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并没有立刻挣脱的默许。他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清冷好闻的气息,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老崔……崔思廷……你……你再说一遍?你……你不讨厌我这样?对不对?”
崔思廷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依旧僵硬,但那只刚刚触碰过沈延眼角的手,却缓缓地、迟疑地,落在了沈延的后背上,轻轻地、生疏地拍了两下。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归宿的大型犬。
他没有回答沈延的问题,只是在这个笨拙的拥抱里,微微偏过头,将发烫的耳廓,藏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实验室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一个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一个沉默着,却用未曾推开的手臂和生涩的轻拍,给出了最真实的回应。
那些漫长的暗恋,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打着“兄弟”名义的靠近,那些心照不宣的暧昧与挣扎……
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却充满希望的出口。
冰山没有彻底融化,但他愿意,为这只总是吵吵闹闹、带着一身热意扑过来的“抽象派”,裂开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光亮。
这就够了。
对沈延来说,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