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坚小组成立后,顶层研究所的灯光亮到深夜成了常态。
林薇完全沉浸在了算法的世界里。她的工位上,草稿纸堆积如山,三块屏幕上同时运行着不同的模拟程序,代码像瀑布一样流淌。她时常忘记时间,忘记吃饭,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工学椅里,只剩下思考时无意识咬住笔帽的小动作,和键盘急促的敲击声。
张凌赫也比以往更忙。但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掌握着她的节奏。
有时是她陷入思维僵局,烦躁地揉着头发时,一杯温热的、恰好是她喜欢的浓度的拿铁会无声地出现在她桌角。她抬头,只能看到他返回办公室的挺拔背影。
有时是她熬夜到凌晨,眼皮打架,他会从办公室出来,看似随意地敲敲她的桌沿,语气不容置疑:“去休息室沙发上躺一小时。这是效率问题,不是建议。”
他的关心总是披着“项目效率”或“资源优化”的外衣,冷静又克制,却细致入微。他会让助理在她桌子里备好胃药和眼药水,会在会议室空调温度过低时,不动声色地调高几度,刚好是她会觉得舒适的范围。
这种无声的庇护,林薇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口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有种陌生的熨帖。
赵峰和其他团队成员,早已收起了最初的轻视。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个娇小的女孩身体里如何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和智慧。她思路奇诡,却总能直击要害。偶尔的讨论中,她甚至会下意识地纠正张凌赫某个过于理想化的假设。
而张凌赫的反应,总是挑眉,继而认真思考,然后采纳。这种绝对的平等和尊重,让整个团队的氛围都变得纯粹而高效。
然而,就在模型初步构建完成,进行第一次大规模数据测试的关键当口,意外发生了。
深夜十一点,研究所里只剩下林薇和还在办公室处理邮件的张凌赫。
主服务器机柜突然发出一阵异常尖锐的蜂鸣!红灯疯狂闪烁!
林薇猛地从屏幕前抬头,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同时,她面前的三个屏幕数据流同时停滞,然后疯狂报错!
“怎么回事?!”她立刻扑向控制台,手指飞快地操作,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测试数据流被一种极其隐蔽的恶意代码污染了!它正在疯狂复制,试图侵蚀核心数据库,甚至反向攻击超算阵列!
防火墙发出尖锐警报,一层层被突破!
这是有预谋的、精准的定向攻击!目标直指“方舟”最脆弱的核心!
林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一旦核心数据库被污染或窃取,之前所有努力功亏一篑,造成的损失和安全隐患将是天文数字!
她试图夺回控制权,但对方的攻势极其凶猛老辣,远远超出了她的应对经验。她的手心全是汗,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她。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沉稳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雪松冷香。
张凌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他的表情冷峻,眼神却锐利如鹰,没有丝毫慌乱。
“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薇几乎是本能地起身让开位置。
张凌赫坐下,修长十指落在键盘上。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温和与疏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极具攻击性的专注。
键盘声不再是敲击,而是变成了某种急促而富有韵律的暴风骤雨。屏幕上的代码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滚动、对抗、厮杀。
他一边操作,一边语速极快地发出指令,冷静得可怕: “林薇,接入三号备用服务器,权限代码Alpha-Seven-Gamma!” “切断主数据库B7到B12区的外部物理连接,现在!” “给我实时监控异常数据包第7、43、108通道的流向!”
他的指令清晰、精准、毫无废话。林薇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以最快的速度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却仿佛配合了无数次。他主导攻防,她提供支援、查漏补缺。一种极高难度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冰冷的危机中疯狂滋生。
攻击的浪潮一波比一波凶猛。张凌赫的眼神越来越冷,嘴角甚至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有那么一刻,对方的代码几乎要撕开最后一道防线。
林薇屏住了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张凌赫眼中寒光一闪,手指重重敲下最后一个指令。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错误代码和攻击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骤然停滞、收缩,然后——
彻底湮灭。
红灯熄灭,蜂鸣停止。系统恢复了正常的运行低嗡。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危机……解除了。
林薇脱力般地向后靠在桌沿,感觉后背一片冰凉,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抬头看向张凌赫。
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脸在屏幕冷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靠向椅背,抬手捏了捏眉心,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但很快又被冰冷的锐气取代。
“对方有备而来,手法很专业。”他声音低沉,带着事后分析的冷静,“目标是原始模型数据。”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林薇还有些发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深沉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极其隐晦的波动。
刚才那一刻,如果慢零点一秒……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忽然伸出手。
林薇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落下。那只手越过她的头顶,从她方才因为慌乱而蹭得有些松散的丸子头上,轻轻拿下一片不知道何时沾上的、极小极小的白色纸屑。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然后,他摊开手掌,将那点白色展示给她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和:
“没事了。”
林薇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着他掌心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白色,心脏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此刻仍在剧烈地、失序地狂跳。
无声处,惊雷乍响。
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刚刚那场并肩作战的硝烟里,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