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后的研究所，恢复了往常的秩序，却又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
安全系统全面升级，安保等级提至最高。张凌赫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后续事宜，追查源头，手段果决利落。但面对林薇时，那种冰冷的锐气便收敛起来，恢复了往常那种沉稳的、带着适当距离感的状态。
只是，那距离感里，悄然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工位附近。有时是拿着份文件，看似随意地靠在她桌边，就某个技术细节讨论几句；有时只是路过，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她的屏幕，留下一句“思路不错”或“这里可以再优化”的简短评语。
他的评语总是精准到可怕，能瞬间点醒她苦思良久的迷雾。
林薇全盘接收，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他倾泻而来的知识和经验。她进步神速，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和极高标准的锤炼下，她的思维模式和架构能力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起来。
她开始更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在团队讨论中，会下意识地反驳他的某个判断。
有一次，关于一个底层逻辑的实现路径，两人意见相左。
“采用递归嵌套，结构更优雅。”张凌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冗余度太高，会极大消耗算力。”林薇抬起头，眼神清亮，毫不退让地直视他，“我认为迭代分层虽然代码量稍大，但效率和可扩展性更优。”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赵峰等人屏息凝神，看着这“师徒”二人首次公开对峙。
张凌赫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簇因坚持己见而燃烧的、明亮夺目的火焰。那火焰几乎灼烫了他的视网膜。
他指尖在桌上轻敲了两下，似乎在权衡。几秒后，他微微颔首，竟是让步了：“数据支撑你的观点。按你说的方案做。”
众人皆是一怔。
张凌赫居然被说服了？
林薇也愣了一下，随即眼底迸发出璀璨的光彩，那是一种观点被至高权威认可的巨大喜悦。
散会后，他叫住她。
“等一下。”
林薇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还以为他要补充什么技术要点。
他却只是走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支极其精致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费的金属书签，递给她。
林薇认出那是她之前随口称赞过一句、某个小众设计师的作品。她当时只是觉得设计巧妙，多看了两眼。
“看你常用纸质资料，这个或许顺手。”他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天气，目光却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移开。
林薇接过那枚冰凉的书签，指尖却像被烫了一下。他注意到了？那么随口一句话，他居然记住了？
“谢谢……张先生。”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点不听话。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耳廓却似乎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这种似有若无的特殊对待，像空气里弥漫的细微电流，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他开始习惯在加班时，让助理订两份晚餐，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她工位前：“先吃饭。”
他会在她偶尔因为难题而焦躁地转笔，笔不小心飞出去时，极其自然地俯身，在她之前捡起来，递还给她。俯身时，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会短暂地将她笼罩。
最让她心慌意乱的是眼神。
她越来越多次地捕捉到他的目光。在她专注工作时，在她和同事讨论时，在她低头啃能量棒时……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纯粹的审视与欣赏，而是带上了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她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专注。
当她下意识地回望过去时，他又会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偶然掠过。
这种若有似无的牵引力，让林薇感到一种甜蜜的困惑。她开始在意自己的穿着，会偷偷看他办公室的玻璃墙映出的倒影，会在与他对话时，注意到他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的线条和滚动的喉结。
项目在一种微妙而高效的氛围中稳步推进。
又一个深夜，大楼外已是万家灯火。
林薇终于攻克了一个关键模块，兴奋地保存好所有数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这才发现整个开放式办公区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而张凌赫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犹豫了一下，收拾好东西，走过去想打个招呼再离开。
办公室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一下，推开。
只见张凌赫并没有在处理工作。他靠在办公桌边，微仰着头，闭着眼，一只手捏着眉心，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领带被稍稍扯松，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纽扣，平日的严谨矜贵里透出几分罕见的慵懒和…脆弱感？
听到动静，他倏地睁开眼。看到是她，眼底的锐利和警惕瞬间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忙完了？”他放下手，站直身体，声音带着一点熬夜后的微哑。
“嗯。”林薇点点头，心脏莫名跳快了几拍，“您……还不回去休息吗？”
“快了。”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忽然开口，“陪我下去透口气？”
不是命令，而是一个带着些许疲惫的、近乎温和的请求。
林薇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深夜的园区，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初夏的夜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吹散了白天的沉闷。
两人并肩走着，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一时无话。
安静的夜色似乎能放大所有细微的感知。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今天……”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低沉，“做得很好。”
是指她攻克了那个难题。
林薇的心轻轻一跳，低下头：“是您引导得好。”
“是你自己的能力。”他语气肯定，不容置疑。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路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洒下细碎的光点，明明灭灭。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沉甸甸的分量，“有没有想过，‘方舟’之后，你的方向？”
他的问题超出了当前项目，指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林薇怔了怔，老实回答：“还没有仔细想过。”
“你可以想得更远。”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纯粹的引导和期望，“你的舞台，不应该局限于此。”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他在为她规划未来？一个……有他存在的未来吗？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一下手，似乎想帮她拂开，但手指在空中微滞，最终又缓缓落了下去，插回西裤口袋。
那是一个克制的、未完成的动作。
却比任何触碰都更让人心跳失序。
林薇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慌忙移开视线，小声说：“嗯，我会好好想的……谢谢您。”
“不客气。”他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很晚了，走吧，送你回去。”
他率先迈开步子，依旧保持着那一步的距离，却为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风。
弦已绷紧，音符暗涌。
只待一个时机，奏响那首心照不宣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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