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有人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虚无的痛楚和黑暗中飘荡。沈清歌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醒是眠，只能感觉到“潜行者”在自动驾驶模式下，以一种近乎滑翔的姿态，无声地穿梭在柯伊伯带冰冷、密集的碎石之间。

能源读数在0.1%的临界点上微弱地闪烁，如同她此刻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大脑像一团被反复捶打的棉絮，连维持最基本的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飞了多远。只知道必须远离“彼岸”，远离那个被惊动的收割者。

光学迷彩系统因为能源过低，效果大打折扣，只能勉强扭曲舰体轮廓，使其在雷达和常规光学扫描下难以被锁定。但这在拥有高级传感器的收割者面前，能有多大作用，她心里没底。

只能赌。赌那伪造的“遗物”信号足够逼真，赌收割者会被引向更深远、更“有价值”的虚空，赌这片广袤而混乱的柯伊伯带，能暂时遮蔽她这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潜行者”的传感器被动地接收着外界信息。掠过冰封的岩石，穿过由甲烷和氨冰构成的稀薄彗发，偶尔能探测到一些微弱的、来自太阳系内部的背景通讯噪音，如同遥远海岸传来的、模糊的潮汐声。

这些噪音，曾经是她世界的一部分。现在，却显得如此陌生，如此……无关紧要。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衬衫内侧口袋里，那只木头燕子的粗糙轮廓。

冰冷。坚硬。

像母亲最后的脸。

像她此刻的心。

恨意早已被更庞大的生存压力碾碎，稀释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冰冷的背景辐射。悲伤？或许有，但深埋在灵魂的冻土之下，没有破土而出的余裕。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潜行者”的导航系统，在低功耗模式下，依旧忠实地记录着航迹，并在星图上标记出一个模糊的、指向柯伊伯带外侧荒芜区域的航向。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本能地朝着更黑暗、更不易被探测的方向逃离。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舰体偶尔因为规避较大碎石而产生的、极其轻微的震动，提醒着她还在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

“潜行者”的能源，在被动吸收着宇宙背景辐射和偶尔遇到的恒星风粒子流后，极其艰难地恢复到了0.8%。

这点能量，依旧不足以进行任何形式的跃迁，甚至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高速航行。但至少，让她看到了一丝维持存在的可能。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引导那微弱的能量，优先修复自身受损最严重的神经和生命磁场。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生锈的针线缝合破碎的布偶。但每一次细微的修复，都让她对身体的掌控力恢复一分。

就在她专注于内部修复时，“潜行者”的被动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个……异常稳定的重力源信号。

不是小行星。柯伊伯带的天体质量不足以产生如此稳定的引力场。也不是已知的矮行星或彗星核。

信号来源，位于她当前航向的侧前方，距离约0.1个天文单位。

一个未知的、隐藏在这片碎石带深处的……质量体？

沈清歌的心微微一紧。

是天然形成的奇异天体？还是……人造物？

如果是后者，是谁建造的？“观测者议会”？林国栋的同伙？还是……其他未知的势力？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但此刻，风险也意味着……可能存在的资源，或者信息。

她看了一眼能源读数：0.8%。

足够进行几次短距离机动和基础扫描。

去，还是绕开？

几乎没有犹豫。

她操控着“潜行者”，调整航向，如同一个谨慎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未知的重力源滑去。

距离逐渐拉近。

传感器传回的图像，让她瞳孔微微收缩。

那不是什么规则的天体，也不是明显的空间站结构。

那是一片……极其庞大的、扭曲的、仿佛由无数金属残骸和冰冻气体强行聚合在一起的、不规则的整体！它的表面布满了尖锐的突起和深不见底的裂缝，一些区域还残留着能量武器灼烧的痕迹，与之前遭遇的战场遗迹有几分相似，但规模更大，也更……古老？

像是一艘巨舰的残骸，或者多个残骸在漫长岁月中，因为引力和冰冻作用，彼此吸附、凝结形成的一个……太空废船坟场？

而在那庞大坟场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相对规整的结构，像是后来被加装上去的——简陋的对接码头，延伸出来的金属支架，甚至还有一些闪烁着微弱灯光的、如同蜂巢般的居住模块？

有人？

不，不一定是“人”。

沈清歌将“潜行者”的光学迷彩开到最大，传感器功率降至最低，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微尘，缓缓靠近。

她看到了一些活动的迹象。不是收割者那种冰冷的机械造物，而是一些……穿着简陋、臃肿防护服的类人形生物，在那些居住模块之间缓慢移动，操作着一些老旧的工程机械，从废船深处挖掘或搬运着什么东西。

拾荒者？

流亡者？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们的科技水平似乎不高，至少从外部观察来看，远低于“观测者议会”甚至林国栋。他们依靠这个巨大的废船坟场生存，从这些古老的残骸中汲取资源。

这里，或许是一个……中立区？或者说，一个不被那些庞大势力放在眼里的、宇宙边缘的贫民窟？

沈清歌的心跳微微加速。

这里，或许可以暂时藏身。可以获取一些基础的补给，甚至……打听到一些关于这片星域，关于“观测者”，关于“远古遗物”的信息。

当然，也伴随着未知的危险。这些流亡者是否排外？他们背后是否隐藏着别的势力？

她需要观察。需要了解更多。

她操控“潜行者”，小心翼翼地绕着这片庞大的废船坟场飞行，寻找着一个合适的、不易被发现的观察点，同时扫描着那些居住模块的能量信号和通讯波段。

能源在缓慢地消耗。

0.7%...0.6%...

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是冒险接触，获取急需的资源和信息？

还是继续孤独地逃亡，在能源耗尽后，成为这黑暗宇宙中又一具冰冷的浮尸？

她看着传感器传回的、那些在废船表面艰难求生的渺小身影，看着他们从那庞大的、死亡的残骸中，挖掘着微末的生机。

就像……曾经的她。

一种冰冷的共鸣，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调整航向，朝着废船坟场一个相对偏僻、靠近边缘的、看起来已经废弃的对接码头缓缓靠近。

“潜行者”的能源，下降到了0.5%。

她决定，赌一把。

赌这片宇宙的边缘，还有一丝……属于蝼蚁的，生存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