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或许

废船坟场边缘的废弃码头，像一根从巨兽尸骸上伸出的、早已腐朽的骨刺，无声地指向虚空。沈清歌操控着“潜行者”，如同小心翼翼靠近腐肉的鬣狗，将舰体悄无声息地贴合在码头锈蚀的金属结构阴影下。光学迷彩与环境的破败融为一体，能源读数在0.5%的临界点上微弱地喘息。

她关闭了大部分非必要系统，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传感器和维生，将自己和载具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现在，她是观察者，是潜伏在阴影里的眼睛。

透过高倍传感器，废船坟场内部的景象清晰地投射在她的意识中。

那些穿着臃肿防护服的身影，确实是人类，或者说，是人类的变种。他们的动作因低重力而显得有些飘忽，但带着一种长期在恶劣环境下磨砺出的、特有的坚韧和效率。他们使用着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激光切割器、磁力吊臂和小型运输橇，从扭曲的金属残骸中分离出尚有价值的零件、线缆，或是某些闪烁着微弱能量的未知模块。

他们很少交流，偶尔通过头盔内置的短距通讯传来几句简短的、带着浓重口音（空间站通用翻译系统勉强能解析）的指令或提醒。

“东七区……B型传导板……还有用……”

“小心点！这下面是‘哭泣者’的地盘！”

“能量核心……快耗尽了……这周必须上缴份额……”

“哭泣者”？“上缴份额”？

沈清歌捕捉到这些关键词。这里并非无主之地，似乎存在着某种秩序，或者……压迫。这些拾荒者，像是在为某个更上层的存在工作。

她调整传感器焦点，沿着那些运输橇频繁往来的路径，向废船坟场的更深处“看”去。

在无数残骸堆积形成的“山谷”底部，她看到了一个相对规整的、由多个大型舱段拼接而成的结构。那里有着更明亮的灯光，更密集的能量信号，甚至还有几座简陋的、看起来像是防御炮塔的装置。一些穿着明显更精良、涂装着统一暗红色标记防护服的身影在那里巡逻、监督。

那里，应该就是控制这片区域的核心了。

“哭泣者”？是那个势力的名字？听起来就不像善类。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混合着电流杂音的广播，突然从那个核心区域的方向传来，回荡在废船坟场的空隙间：

“……所有单元注意！‘黑梭’即将入港！重复，‘黑梭’即将入港！所有非必要活动立即停止！所有人员返回指定区域！违令者……后果自负！”

广播里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威慑。

几乎在广播响起的瞬间，外面那些原本还在忙碌的拾荒者，如同受惊的鼠群，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慌乱却有序地操控着工程机械和运输橇，朝着各自所属的居住模块或指定的避难区域快速撤离。

整个废船坟场，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从一种忙碌的嘈杂，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只有那个核心区域，灯光依旧明亮，防御炮塔缓缓转动，对准了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黑梭”？是什么？让这些拾荒者如此恐惧？

沈清歌屏住呼吸，将“潜行者”的传感器功率调整到刚好能观测到核心区域入口的程度，自身能源消耗维持在最低线。

几分钟后，一艘长度约五十米、通体漆黑、线条尖锐如梭的飞船，如同幽灵般从废船坟场另一侧的阴影中滑出，悄无声息地靠近核心区域的对接港口。

这艘“黑梭”的风格，与拾荒者粗陋的装备截然不同，它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虽然比不上收割者的狰狞，但也绝非善类。它的船体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

“黑梭”平稳地对接。核心区域的气密门打开，几名穿着暗红色标记防护服、手持造型奇特能量武器的人员走了出来，恭敬地列队等候。

随后，从“黑梭”上走下来三个人。

为首的一人，同样穿着防护服，但材质明显更高级，颜色是深灰色，没有任何标记。他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稳，隔着面罩也能感受到一股精干的气息。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穿着与地面人员类似的暗红色防护服，但装备更加精良。

深灰色防护服的男人似乎对地面人员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传感器无法捕捉具体内容），然后在地面人员的引导下，走向核心区域内部。

交易？视察？还是……别的什么？

沈清歌心中念头飞转。这个“黑梭”和深灰色男人，显然代表着外部势力，可能是这片星域的“管理者”，或者……资源收购商？他们来此的目的，很可能与拾荒者们挖掘出的东西有关。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接触到外界信息，甚至获取资源的机会？

风险巨大。但值得一试。

她耐心地等待着。

大约一个标准时后，深灰色男人带着护卫重新出现在对接码头，登上了“黑梭”。“黑梭”脱离对接，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调整方向，似乎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沈清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需要知道这艘“黑梭”要去哪里，背后代表着谁。

她操控着能源仅剩0.4%的“潜行者”，如同附骨之疽，在“黑梭”启动引擎、即将加速的瞬间，猛地从其视觉和传感器盲区贴了上去，利用自身微弱的磁力吸附装置，牢牢抓住了“黑梭”舰体外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潜行者”的重量对于“黑梭”来说微不足道，吸附动作也极其轻微，在引擎启动的震动掩护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黑梭”开始加速，驶离废船坟场，朝着柯伊伯带外侧的黑暗深处飞去。

沈清歌紧贴在冰冷的舰体上，感受着外部装甲传来的震动和低温。她不敢启动任何主动系统，只能依靠“潜行者”外壳自带的、极其有限的被动传感器，感知着外界的动向。

这是一次盲目的搭车。目的地未知，前路未卜。

但她知道，停留在废船坟场，也只是慢性死亡。与其在孤独和匮乏中耗尽最后一点能源，不如抓住这微弱的机会，闯入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未知。

“黑梭”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将废船坟场远远抛在身后，化作视野中一个模糊的、如同星云般的暗淡光点。

周围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只有“黑梭”引擎稳定的轰鸣，和“潜行者”能源读数那令人心悸的0.4%，陪伴着她。

她闭上眼，开始尝试引导那微弱的能源，继续修复自身的伤势，同时，分出一丝心神，警惕地感知着“黑梭”的任何异常动静。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逃亡。

她是潜行的猎手，搭上了猎物的便车，去寻找……下一个狩猎场，或者，葬身地。

袖口下的纽扣，在绝对的寂静中，仿佛传来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悸动。

像命运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转动了一下。